施钟谟在一旁眉头紧锁,凝神沉思,对他二人所言,仿若充耳不闻。忽地他一拍大腿,说道:“这个奇哉在怪也,老夫去查查医典。”说着起身快步离去。行医之人但凡遇到疑难杂症,犹如贪杯之人,陡遇世间难得的佳酿,焉肯轻易放过?白衣雪和凌照虚相视一笑。
用过了晚饭,白衣雪和凌照虚各自在房中打坐吐纳,调息行气。冬日天色早早黑了下来,戌时刚过,二人换了夜行的装束,专拣僻静的小路,施展轻功,去往恩平王府。
二人轻功卓绝,提气发足之下,当真是奔逸绝尘。冬夜偏僻的小巷,行人寥寥,偶有夜归的路人,也只觉两团黑影在眼前一晃,再瞧时黑影早已绝迹而去,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心下不免疑惑是自己一时看花了眼。
凌照虚向来对自己的轻功功夫颇为自负,先前在唐家堡的捉鱼儿大会上,他曾见识过白衣雪洪炉点雪行的绝技,此时二人并肩赶路,有心要比试一番,一路上只管发足狂奔,身子便如离弦之箭,向前疾蹿,双脚偶尔点在积雪之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之声。
白衣雪少年心性,见他奔得兴起,心中也生出一较高下之念,旋即施展洪炉点雪行的上乘轻功,与凌照虚风驰电掣般的追逐起来。他这番疾奔,飘若御风,脚下既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不激起一星半点的积雪。二人同为疾奔,却是迥然有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并驾齐驱,几乎同时到达恩平王府高墙之下。这一番的比试,可谓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二人隐匿在高墙暗影中,各自钦佩对方的轻功神技。凌照虚见白衣雪脚上不沾半点泥雪,忍不住低声赞道:“洪炉点雪,不着痕迹,凌某佩服,佩服!”
白衣雪笑道:“灵猿出洞,倏忽千里,小弟拜服,拜服!”二人相视一笑。二人此番比试轻功,路程较短,可谓难分伯仲,但若长途比拼,拼的是耐力的持久,白衣雪内力较凌照虚深厚得多,当是笑到最后。
恩平王府占地甚广,墙高院深,殿宇重重,好在凌照虚此前已打探多次,对王府内的建筑颇为熟悉,蹑足潜踪,引着白衣雪来到唐泣的住处,厢房窗户透着淡淡的黄光,侧耳细听,屋内有人正在说话。
二人从屋脊轻轻跃到地面,悄无声息地来到厢房的槛墙边,离得近了,屋里的说话之声也清晰起来,就听一人笑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将你给吹来了。”声音十分耳熟,白衣雪和凌照虚听出那人正是唐泣。
一个年轻女子笑道:“我听尚总管说,你病了,特地拐个弯儿,来瞧瞧你。”凌照虚听不出来这个声音,白衣雪却立刻醒悟这人是谁:“竟然是她!”那名年轻女子,正是令他总也捉摸不透的莫翎刹。白衣雪挨近槛窗,暗想:“她果与恩平王府颇有交集,却又为何要去解救那些被掳的女子呢?且听他们说些什么。”
厢房内唐泣沉默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心里明白,倘若没有生这场病,你一辈子也不会来瞧我。你能专程来看我,我很心满意足了。”
莫翎刹冷笑道:“你别自作多情,我今儿是有事要见尚总管,从他口中得知你生了病,顺路来瞧瞧你,要不然谁有那个闲工夫,专程来瞧你?”
唐泣被她一阵抢白,却丝毫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专程不专程,又打什么紧,反正莫大小姐瞧我来了,不是么?这病生得倒也……倒也快活。”
莫翎刹明知他话中之意,却故作不知,说道:“我看你红面赤耳的,是不是发烧,把你烧糊涂了?难道还盼着自己一病不起?真是疯话。”唐泣默不作声。莫翎刹又道:“我听尚总管说,你生病有些时日了,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唐泣笑道:“我近来茶饭不思,想必得的是心病。”
莫翎刹道:“心病?那不是什么大病,要不了你的命。尚总管怎么说你得的是急症?”
唐泣笑道:“心病很重的话,和死了也没两样。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你一来,我感觉这病,已经好了大半。”
莫翎刹冷笑道:“好了大半?那敢情好呀,莫大夫今儿心情好,免费给你治病,就不收你的问诊费了。你既然病得不重,那我先告辞啦。”说着脚步移动,想是转身走向房门。
唐泣忙道:“好不容易说一会话,别急着走。今儿一早尚总管已经请大夫过来瞧了,十九是受了风寒,低烧不退。”
莫翎刹停下脚步,说道:“那请大夫开上几副药,好好将息几日,料想并无大碍。”
唐泣喃喃地道:“一个人孤身在外,生个病的,有个灾的,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真是苦啊……”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白衣雪听了,心中大骂:“唐泣深谙欢场,却说自己身边没个女人,当真厚颜无耻至极。”
莫翎刹“呸”的一声,说道:“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唐大宗主,你身边的……女人还少么?冷不着你,也热不着你。”
唐泣支支吾吾地道:“唉,我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当不得真……”
莫翎刹冷笑连连,说道:“逢场作戏?我怎么觉得看唐大宗主入戏很深,见一个爱一个的,嗜此不疲。”唐泣只好闭上了嘴巴。莫翎刹道:“唐大宗主,你今年贵庚几何?”
唐泣笑道:“唐某今年二十有八,时至今日,没有遇上一位可心的人儿,只好孑然一身……”
莫翎刹插口道:“你这个人,给你一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的。唐宗主,如果任情恣性,只会折福损寿,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你倘若一直如此胡闹折腾下去,果真哪天一病不起,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唐泣哈哈一笑,道:“多谢大小姐关心……”
莫翎刹叫道:“你别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有什么值得我来关心?当真可笑之至。”
唐泣不去理她,自顾说道:“你放心,我一时死不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选择死在你的手上……”白衣雪暗骂:“此人脸皮之厚,无出其右,当属天下第一。”
莫翎刹冷冷地道:“你是死是活,关我甚事?你就是现在死在我的面前,我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唐泣苦笑一声,说道:“你我好歹也是……朋友一场,这话多伤人心哪。”
莫翎刹道:“我该说的话都说了,听与不听,那是你自己的事。唐宗主,你好自为之。”
唐泣笑道:“多谢莫大小姐……教诲,唐某句句放在心里,莫敢不遵。”
莫翎刹冷笑道:“莫敢不遵?我瞧不尽然吧。唐宗主是使毒化毒的大方家,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么?”
唐泣一本正经地道:“这你就不明白了,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我见到你,便如老鼠见了猫,骨头都酥软了,心里更是害怕极了。”
莫翎刹格格娇笑,说道:“唉哟,能让人见人怕的唐宗主感到害怕,那我岂不是更加厉害?”唐泣“嘿嘿”两声,却不搭话。莫翎刹又道:“说起厉害,当属你唐门的毒药和暗器。其中最厉害的三大毒药,是鸩羽白、僧眼碧和佛头青吧?”白衣雪忽听她提及佛头青,心中顿时“咯噔”一响,竖起耳朵,细听他们说话。
唐泣笑道:“唐门虽偏居西南,但提起这几样宝贝来,倒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莫翎刹道:“唐宗主此回受郡王招请,远道而来,想必携了贵派的看家宝贝,我很好奇,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唐泣悠然笑道:“厉害不厉害,我说了不算,江湖中的朋友自有公论。”
莫翎刹道:“不知中了贵派的三毒,是否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窗外的白衣雪心中不禁一动:“她忽然提起佛头青,又问得这般细致,难道……是在套唐泣的话?”
唐泣淡淡地道:“绝无可能,无一先例。”言语中隐然带有一股傲意。
莫翎刹笑道:“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唐宗主时常与这些剧毒之物打交道,万一哪天走个神,失了手,岂不……大大不妙?”
唐泣笑道:“我既能制出此毒,对其药理成分自是了如指掌,化毒对我来说,不过易如反掌。”
莫翎刹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改日我带个十恶不赦的死囚过来,还想当面试一试贵派的毒药,究竟有多厉害,唐宗主化毒的功夫,又是如何出神入化。”
唐泣微笑道:“悉听尊便。”其实鸩羽白、僧眼碧和佛头青,作为剧毒之物,毒性极其猛烈,可谓触之即亡,是以唐泣在白沙镇使用佛头青时,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麂皮手套。唐门虽研制出了三毒的解药,但中毒之人须及时服用,否则顷刻便有性命之忧,而且由于三毒性猛无比,即使服咽了解药,若要将体内毒素尽除,还须辅以其他的中药,慢慢调理,花上数月的功夫,化毒岂会轻而易举?不过此君在欢场摸爬滚打多年,信口胡吹而又煞有介事,旁人倒也不易察觉。
莫翎刹笑道:“好,一言为定,我要亲眼瞧一瞧这天底下最厉害毒药,到底有多厉害。”
唐泣说道:“其实在我的心中,这三样绝非天底下最厉害的毒药。”此话一出,不仅室内的莫翎刹吓了一跳,就连窗外的白衣雪和凌照虚也是大吃一惊,三人心下均想:“鸩羽白、僧眼碧和佛头青,无一不是江湖中谈虎色变的顶级毒物,难道这些年唐门密宗,竟又秘密研制出了比佛头青还要厉害的毒药?”
莫翎刹不动声色,说道:“哦?还有更厉害的毒药?”一时间,室内的、窗外的,俱是屏气慑息,只等唐泣说出那个令人惊心动魄的物什来。
隔了半晌,唐泣缓缓说道:“在我唐泣的心中,莫大小姐才是世上最毒的‘毒药’,毒性之强,令唐某病入膏肓,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