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大理寺狱掌灯。
被关进来的时候,典狱要收缴杨临安的佩剑,被他一口拒绝。
还是范海陵发话,他才得以带剑入监。
杨临安不知道的是,范海陵不想在这种微末细节上节外生枝,再就是顾虑到万一真出点什么事,佩剑或许能保他一命。
大理寺狱关押的是诸司罪官和京畿重犯,永宁帝刘理御极不过三年,永宁元年大赦天下,近两年与民休憩,大理寺狱“生意惨淡”,空出了大半。杨临安才得以享受“豪华单人间”待遇,房内干净整洁,比起象州将军府的幽禁房不遑多让。
床上虽然有一股子霉味,但看得出来是新换的褥子。
杨临安百无聊赖,拿出王牵机的《日记》看了起来。一会儿便看得入神,看过几页后又合起来在脑中慢慢消化。
自打伏牛山上下来,他对小师叔这本很正经的日记感觉越来越有嚼头。前半部分大都是王牵机关于练气、练剑的修行感悟,由简至繁,由易至难。后半部分涉及到三教天人之说,儒家圣人、道教仙长,释门活佛,三教教义虽殊,根柢却相同……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这便是天人门槛,三教大神通圣人、仙长、活佛莫不如此。”
“唯有天人大长生如人间陆地神仙,无分三教之别,一如皓月当空。”
“道门真人达到天人之境,精神气炉中相见结婴儿,当可出窍远游千里。”
“婴儿是一含真炁,十月胎圆入圣基。”
……
杨临安闭上眼睛,却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他一手拿书,另一只手不知不觉间抚上桃枝剑柄,顿觉胸中气机宛若雷鸣蟒游。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临安猛然睁开眼,手中桃枝挥洒而出。
金铁交击声如春雷乍起,一团黑影撞破门墙冲出房外,接着又如彗星流萤般折身返回,手中长剑似惊虹贯日带起刺眼的光芒,把坐于床上的杨临安卷入其中。
杨临安福至心灵的将桃枝旋匝,胸中气机似郁垒找到宣泄口,透过桃枝气势磅礴的喷涌而出。
黑影再次退出房外。
杨临安只觉整个人精满意足心旷神怡,朗声道:“何方妖孽?竟敢到大理寺狱来撒野?”
“哼!”的一声响起。
黑影遽然到了头顶,整个人如被嵌入黑暗中,只余一双眼睛寒光闪烁,冷漠无情。手中长剑带动凝聚周遭空气,如泰山压顶般要将杨临安压碎。
大理寺狱外,闻冠雪如一道轻烟飞掠而至,她足尖在屋檐上一点身形腾空而起,再只需越过不到十丈的街道就可踏足大理寺狱的高墙。
蓦的!
一袭月白色人影自她左侧屋顶上如流星经天,看似动作很慢,转瞬到了她头顶之上,大袖一挥,罡风顿起卷向半空中的闻冠雪。
后者娇叱一声,素锦出鞘,带起一抹惊虹斩向大袖。
来人夷然无惧,手掌翻转,一掌拍下。
闻冠雪娇躯下沉,急速的坠往地面,双脚触地的同时,素锦剑卷起一幕气墙。
两人堪堪接触,她已经确定对方至少是入微境的强横武夫,单打独斗自己没有半分胜算。奇怪的是他守在大理寺狱外,像是知道自己会来似的。
一墙之隔的狱内气机激荡,闻冠雪担心杨临安的安危,以他现在的修为,即便有桃枝剑有柯师公的内丹护体,碰到观花境之上的硬手,只有挨揍的份。
气墙在来人面前视若无物,他居高临下一拳轰出,有如实质的气墙顿时如镜子般破碎消散。
直到此时,闻冠雪才看清来人一袭月白色素服,满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而他脸上竟罩着一方黑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闻冠雪在街道正中站定,双眼光华流转,盯着飘然落地的蒙面人。素锦斜斜指天,剑尖微微颤动。
她将杨临安的安危暂时排出脑外,凝神静气,霎时进入道心通明之境。
蒙面人眼中讶色一闪而过,以嘶哑低沉的声音道:“女娃儿一身修为来之不易,何苦来这里送死?你走吧,我绝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