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周,国子学与太学如双姝并立,只不过前者是正室嫡子,后者则如侧室所出。
国子学只招收王公将相和五品以上官宦子弟,及少量显赫世家子弟。而太学普惠得多,由各州选送杰出才俊、士子,朝廷培养以备后用,是大周人才后备库。要想从太学脱颖而出,熬至显赫的三省六部主官,可是难上加难。纵观大楚大周两朝百余年,鲤跃龙门者不是没有,但如凤毛麟角。“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虽早已崩解,寒门锦鲤仍是殊为不易。天下权柄仍旧掌握在未来的国子学手中。
正因为如此,朝廷极力淡化两学的分界,近些年有意无意将两学士子打乱,以平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然则收效不大。
可即便如此,能进入两学仍是极大的荣耀,两学的顶头上司国子监主官祭酒虽是三品清流,却无比尊贵抢手。原因无他,不是名动天下名实相符的大儒不足以坐上那个位子,二来国子监祭酒那可是顶着天下士子座师的帽子。再则,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什么样的老师教什么样的学生,事关江山社稷,每一朝的天子对于祭酒先生都不“敢”怠慢。无论他哪一种身份,都需要收笼。
以杨临安的身份,由不得他选,自然是进入国子学。
大周国子监二十年来,杨临安是头一个两手空空既无尺绢亦无片纸,只扛着三尺青峰去的学子。样子都懒得装一下,不是懒,是没经验没想到。
他到国子监的时候已经晚了小半个时辰,广场之上已经黑压压的坐满了千余人,极为规矩整齐的席地而坐。
千余人鸦雀无声,静静地听着台上一位老者说话。
老者形相有些奇特,一身白袍,皮肤红润光泽,头发胡须半白半黑,关键是黑白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左边的胡须头发一溜黑,右边的一水白。
千人皆坐,杨临安独杵,显得极为耀眼。
老者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隔着老远仍能听得清楚。“何为牢笼藩篱?我年轻的时候啊,也和你们一样,成天孔孟云曰,圣人有教,等到胡子头发白了一半才发现,不是圣人的话错了,是有些时候需要变通,变通的是我们的心,而非心里的那一把尺。在老夫看来,藩篱不是外在的种种,在内……”老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心口。
他就是当世大儒齐龙甲?杨临安凝神看去,确实很有学问的样子,说话平实易懂,也没有之乎者也的装逼。貌似讲的不是国学啊,倒像是哲学,我错过了什么吗?
他正想找个地方坐下,齐龙甲的眼神扫了过来,随即扬声道:“那位背剑的公子哥,过来一叙。”
千余道目光瞬间聚集到杨临安身上,然后是他背上的桃枝,立马引起一阵小骚动。
“这家伙是谁?”
“胆儿挺肥啊,居然带着兵器跑到国子监来了!”
“哪州来的?定是北益州的蛮子。”
“一看这家伙就不像是读书人,莫非是哪位武将家的纨绔?”
“祭酒大人好说话,要是换了齐大先生,会直接把他轰出去!”
“算他运气好,齐先生入宫了。”
……
杨临安微微一愣,背剑的公子哥好像就他独一份。稍作停顿后他扛着桃枝和千余道目光走向吕洞萍。
“晚辈后学杨临安见过吕先生。”规矩他还是懂,老老实实行礼,为了不给杨逢春招黑,他故意隐去身份。士子们的议论他听得清清楚楚,不至于闹出认错人的乌龙。
国子监祭酒吕洞萍仔细打量他,微微一笑道:“何为心头那把尺?”
我K!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公开考我啊?杨临安开动脑筋,幸好前世爱好广泛,不止对桃谷绘里香、泷泽萝拉还有妈妈的朋友感兴趣,网文也看了不少。否则今天肯定要在国子监牢牢树起狂妄、傻B、不学无术、纨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类的“光辉”形象。这可不是老子追求的人设。
杨临安已经胸有成竹,暗暗呼出一口气从容答道:“读书人的心头尺就好比寻常百姓的举头神明,又好比武夫手中刀鞘,它既破樊笼,也立樊笼。小子信口说的,不知对也不对?”
吕洞萍轻轻点头,“对或不对没有绝对,你的错在我未必是错,同样你的对在我也未必是对。但世间万事当有尺可量,文人心无尺,武夫则刀无鞘,百姓则无神明可畏。做人做学问都当如此,找到心头尺,尽好自己的本分。这便是我今天要和你们讲的。你叫杨临安?”
你们指的是满堂士子,最后一句问的自然是杨临安。不等杨临安回答,吕洞萍又道:“你到国子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