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静,细雪簌簌飘了下来,檐下的羊角风灯随风晃动着,菱花窗纱上透出橘色晕光。
浴房房门“咿呀”一声,水汽随着响声轻溢,仆妇忙碌收拾,穆寒听见熟悉的轻盈脚步声踏在内室的柚木地板上,他撩起门帘入内。
“主子。”
他俯身见礼。
橘色烛光,韩菀新浴后的白皙脸颊泛一层粉色,拢了拢斗篷,“快起来。”
她笑了笑。
屋里炭火旺足,地面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熏一室暖热,她足踏内寝丝履,落地轻盈,抽掉束发用的玉簪,一头如漆般的青丝泻下,她随手将玉簪扔在妆台上。
“昨儿一宿没歇,快去睡吧。”
足下轻盈一转,漳缎斗篷划起一个优美弧道,带起一阵轻风,幽幽桃花香。
她就站在他跟前,温声叮嘱他。
挥退婢仆,烛火被吹熄,仅留门侧一盏,静谧的室内,小小一圈昏黄,她提着裙摆,坐在隔墙一侧铺盖齐整的榻上,微笑冲他挥挥手。
穆寒吹了烛火,浅浅“噗”一声,他轻轻带上门。
把外室的留烛也灭了,解下佩剑,和衣躺下。
室外寒风呼啸,簌簌雪声,夜静谧,他侧耳听着,内室轻微衣料和被褥的摩挲声,她在翻身。
翻了几个身,就安静了下来。
清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她已陷入梦乡。
穆寒慢慢翻了个身。
身下这个坐榻很宽,经韩菀吩咐,换成一个最大尺寸的,即便是穆寒这样的身长,也十分盈余。
还有身上的衾枕被褥,也是她特地让人重新做的。
他静静看着隔墙,炭火赤红,隐隐光亮,隔着菱花窗格上的厚纱,隐隐看见一团模糊的隆起。
他的心变得宁静。
静谧的夜,他慢慢将手放在左胸下的位置。
掌下是个内袋,内里用丝帕珍而重包裹了一个藕粉色荷包。
东厢憩室家具齐备,那个陈旧的五斗柜并没搬过来,新柜没带锁,那个荷包他便一直放在身上。
穆寒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杨于淳。
世卿名门,贵胄嫡长,杨于淳形貌俊美,年轻有为。他是侯府世子,但他却更是杨于淳,世子身份只为他增添色彩,他官至左徒,深得郇王倚重,权位声望早不逊色于他的父亲。
持重端方,威仪有度,出类拔萃,配她,一双璧人,正正合适。
真好。
午夜梦回,银铃轻响。
她宛如天际一轮明月,照亮了他的一生。
若能为她死去,他毫不犹豫。
穆寒却从没想过再多。
情爱,对他这种人本就是奢侈东西,更何况登天摘月
他不配。
穆寒由此到终,都没想过玷污明月。
他深知自己卑贱如泥,即便肖想,也是亵渎。
他怎肯亵渎她
他从未生过丝毫逾越之念。
他只盼她好,得遇良人,嫁人生子,一生和乐。
他很庆幸,能来到她身边。
他唯一希望,他能活得长一些,守护她,为她解忧,一辈子。
小心轻抚衣襟下的荷包,穆寒双手置于腹前,闭上眼睛。
一夜无词。
卯初,雪色映在窗棂,室内昏暗。
赶在天明前,穆寒便起了,将衾枕收回箱奁,他轻轻拉开门,交代值守护卫小心在意,离去洗漱。
一如往日。
穆寒回来的时候,韩菀也要起了。
里头温媪问了句他心里正想的话,“主子,怎么不多睡会儿”
平日出门时辰,再睡两刻也使得。
韩菀摇了摇头:“不了,今儿要去侯府。”
再忙,侯府还是要去的,孙氏韩琮去三次,她怎么也得去一次。
既然如此,那还是早去早回吧。
梳洗更衣后,韩菀打开衣橱看了半晌,最后还是选了一身浅碧色的海棠暗纹曲裾,青丝轻绾,额心一枚红梅花钿,艳红六瓣,肤白如玉,一身端庄娴雅。
孙氏喜爱抚了抚她的脸,“我儿真俊。”
“你姨母见了定喜欢的。”
韩菀笑了笑。
车轮辘辘,出府往东而去,青石板大街宽敞又平正,很快就到了襄平侯府。
辎车一路直入二门,杨夫人奶母早等在阶下,车未停稳就迎了上来,福身笑吟吟:“天儿冷,主子们快进来吧。”
杨夫人奶母孙氏也熟悉,奶母引路,和孙氏走在前头,韩菀韩琮稍落后一步。
姐弟俩正拉手说话,“二郎莫心急了,慢慢来,你还有书要读哩。”
孙氏母子都在学着看外账,韩琮很努力,奈何他身体不好,韩菀担心他过分用功损了身,正温声说他:“有阿姐在,不怕的。”
韩琮牵紧胞姐的手,十三岁的孩子,他是有些瘦了,大斗篷披上去显得空,衬得脸苍白格外小,他点头,有些愧疚:“阿姐,我知道了。”
他一直很小心避免再生病,给母亲姐姐添麻烦,但奈何前几天又有些受寒,才刚养好。
“没事的,”韩菀安慰,弟弟体弱冬天很难不生病,不是大病就好,“药膳你好好吃,瞿医士说了,这几年养得好了,以后怎么也会比现在好些的。”
不能本末倒置。
“嗯”韩琮用力点头:“阿姐我知道的,”
姐弟俩窃窃私语,杨夫人正院距二门不远,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