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纯阳神色如常道:“原来是苏家的小子,既要你要找死,贫道就陈全你。”乍一见到苏未名现身于此,他就洞悉了张元宗等人的筹划,他已没有宽裕的时间空耗,一舞拂尘向苏未名袭去。拂尘丝丝挺直如剑,化作数百凌厉杀招,织成一片银影罗网猛然罩下。
苏未名神色骤然一凛,随即感到迎面扑来的锋锐劲气,毅然挥剑奋力斩下,一剑三十六道剑影次第展开。两幕绚烂的招式激烈地撞在一起,苏未名凝重至极,震惊于拂尘的几缕径直穿过严密的剑势,他的衣袖顿时破开数道裂口,胳膊上留下细长的伤痕,几若握不住手中剑。
公孙纯阳却微微皱起了眉,像苏未名这般的世家公子在中土虽有盛名,却难入其法眼,没曾想他还能接住自己一招。他颇为不喜地再次出招,拂尘上的劲力又盛了几分,其劲道足以洞穿金石。
苏未名咬牙紧紧握住剑柄,魔心佛剑收敛了方才的繁复多变,剑影合并凝练为数道,剑威随即强大不少。即便如此,又有几根拂尘银线穿过防御,轻轻撩在他的胸前,再添细长的伤口。因为墨衣暗沉的缘故,看不出身上流出的鲜血。
这些伤对苏未名而言虽非致命,但公孙纯阳每出一招皆令他身上伤痕数量增加,如长此下去必将耗尽他的生机,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苏未名即便尽展苏家绝学,即便悍不畏死,可是与老者相隔天堑鸿沟,他无力去改变什么,唯有殊死坚持。
公孙纯阳几番出手,都未能完全杀死苏未名,瞧着他身躯颤抖却目光坚定,不免对他高看一分,不过也仅限于此。他冷笑道:“你一条命也不过阻我片刻,又有何用?”拂尘倏地由散丝诡奇地聚成一股,犹似一根短棍,挟势向苏未名猛然砸去。
苏未名横剑竭力挡了这一记,却见剑断臂折,其身躯如遭雷击,摇摇欲坠,嘴角血流如注,打湿了胸前的衣衫,瞧着好不凄惨。谁知他血口大张,笑道:“片刻时间已然足矣,今日就请前辈埋骨青山吧。”
公孙纯阳窃以为苏未名因伤重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欲要出手结果了他。忽听身后乍然破空声近,一道惊人刺骨的寒锋迅然逼近后背,墨绿道袍下的肌肤即刻起了一层战栗,心中骤升一道寒意。
他情急转身,挥动拂尘向身后的剑锋裹去,他看清来者也不觉惊讶,拂尘银丝化作一头蛟龙缠住长剑。张兰亭率先赶至,逃者势弱,追者势强,他来势正盛,这破空一剑尤为霸道从容,拂尘银丝顿时寸寸断裂。
公孙纯阳脸色一沉,不过因着这一记他挡下了张兰亭气势如虹的杀招,倒也不算落了下风。他身影迅然侧移,伸手一挑背后剑颚,七星剑瞬息跳出剑鞘,他一把握住剑柄,持剑斜挥,冷然面对张兰亭这尊劲敌,完全不在意另一边的苏未名。
苏未名微微松了口气,不是因为自己幸免于难,而是终于坚持到张兰亭赶来,没让公孙纯阳从他这道关遁走。他曾假意委身太一教,自然同太一教主相识,虽然今日是第一次见识年轻教主的真容,但来者的装束和气息令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时移世易,张兰亭无心理会苏未名这个“叛徒”,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公孙纯阳身上。他持剑一指公孙纯阳,冷酷喝道:“速来受死!”公孙纯阳冷哼道:“真是狂妄!你闯阵再添新伤,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兰亭双眼微微一眯,身躯里爆出惊心逼人的杀气,剑下刹那风雷大作。他杀意凛凛道:“你存避战之心,气势已弱,难至剑道极境,必死无疑。”公孙纯阳闻言微微一怔,巅峰高手的较量,心境确实至关重要,在这方面他难免输了半筹。
两人不再废话,迅疾出剑激战,两柄剑隔空虚虚交斩,剑风呼啸乍起,剑威轰然四散,周围林木纷纷折断。苏未名伤重难以承受威势,连连后退至安全范围。两人驭雷霆剑威频频压向四方,附近山石碎裂,再碎成粉,遂即风过无痕,烟消云散。
公孙纯阳现下抗衡的强敌唯有张兰亭一人,他心中有一丝隐隐的庆幸,可这种感受又令他黯然郁闷。他挥剑力战张兰亭,手中剑仿佛从蓬莱岛穿过万里汪洋而来,凝聚着无垠海水辽阔博大的气息,剑势强横得一塌糊涂,即便张兰亭信心百倍,也不敢有丝毫小觑。
两道人影时而快如流光,难辨残影中的你我,时而缓慢势沉,剑招中酝酿着恐怖的力量。两人皆能堪破剑道诸般精妙,遂能将一应妙意化为蕴含万千的简单剑招。无论出剑快慢与否,秋毫皆有深意。
苏未名瞧着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由最初的骇然渐渐变得心神激荡,这样的剑道境界不知是多少剑客一生梦寐以求的奢望。苏未名也是一名剑客,他观之如痴如醉,陷入其中物我两忘。这也说明交战两人旗鼓相当,因为只有势均力敌的战斗才是最精彩的。
太一教主不喜欢势均力敌,他要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确如公孙纯阳所言,他身上伤势未愈又添新伤,且这个老道不是易与之辈。楚寒心是他今生所遇最可怕的剑道宗师,然公孙纯阳几乎不逊色于他,其较之缺的只是对剑心无旁骛的纯粹执念。
张兰亭虽存当世无敌之心,但他心知肚明公孙纯阳极难诛杀是事实。他的剑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风格,秉持的是蓬莱剑道的博大简练,因此出剑气象恢弘,威足力沉。两大高手激战不休,剑气肆虐将周围破坏得一片狼藉,好似青山上出现一块突兀的灰色伤疤。
公孙纯阳的斗志渐渐有了变化,若非山中还有张元宗随时都会出现,他必定要同张兰亭分出个生死,但他没有信心短时间结束这场战斗,也没信心独战两大高手。原本的弃战之心此刻愈演愈烈,他不能真地埋骨青山,他还有他的使命,但张兰亭怎会给他再逃脱的机会?
两人出剑皆欲置对方于死地,从而显得格外惨烈,身上不免几处挂彩,虽然无甚紧要,但对于他们这种层次的高手而言,受伤流血确属罕见。只听剑声或尖锐似风灌山穴,或钝重如拳擂大鼓,或铮然若勾挑琴弦,嘈嘈切切,满山俱闻。
张元宗远远听见激烈的剑斗声,携着花未眠迅速飞掠赶来。风尘仆仆也丝毫不损花未眠的丽色,南疆祸乱后她同苏未名一道离开,甘愿为这次诛杀行动略尽绵力,不过她守在另一个方位没能等到公孙纯阳。此外她还心存别的目的,那就是阎帝生手中的孩子。
两人奔近,花未眠承受不住剑道威压无法靠近,折身去替苏未名疗伤,而张元宗毫不犹豫纵身加入战团。他手无寸铁,却胜有任何神兵利器,他手握虚剑,剑意满盈冲霄。随着张元宗的强势加入,张兰亭顿时轻松不少,而公孙纯阳却觉压力倍增,心中愈加不宁。
不过,这个老道剑力绵韧,遇强越强,即刻爆发出凶猛狂暴的战力,一时力敌两大高手不落下风。然而,公孙纯阳并非狂妄无知之辈,他要战胜张兰亭已然不易,何况还有一个似是得道的张元宗,这两人就如同两座大山正慢慢压向自己,若持续下去便是被碾碎的下场。
比起张兰亭手中利剑,公孙纯阳更加忌惮张元宗的虚剑,那剑虽无形无相,却比任何实剑更具锋芒。张兰亭的剑霸道凶厉,血腥煞气,而张元宗的剑精粹洗练,神秘强横,两人左右夹击,逼得公孙纯阳的剑围逐渐缩小,濒临崩溃的边缘。
公孙纯阳脸上难掩焦虑,心底落下一抹阴影,诸般杂乱的念头纷纷涌入脑海。他不想死,也不能死,战斗的意志也因此受到极大的影响。道衣翻卷,七星剑转,他欲从两人运剑形成的严密囚笼中挣脱出来,可是总不能如愿。
上百招过后,公孙纯阳觉得有些疲惫,张元宗两人出招呼应更加圆融,虽一左一右,却如同一剑,他心中已生惶恐之意。某一刻,两人出剑达到极致的融合,公孙纯阳神经绷紧,感觉自己的心脏似要被剑劈开一样。
剑气如锋利的弦,欲要切割他的身体,剑意漫漫沉凝,令他如陷沼泽,似乎他将没有任何戏剧变化地迎接悲惨的结局。然而他不甘就此走向末路,他一把扯下墨绿道袍,运转真气一抖,数十枚墨绿玉锥从道袍中钻出,插在地上星罗棋布。
公孙纯阳浑身气质陡然一变,玉锥阵法产生一股矫若游龙的气息灌入他的体内,身上骨头“咔咔”直响,身形恍惚扩大了几分。他立身阵法之中,疯狂掠夺青山大势为己用,他的身躯如同被洗经伐髓,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此举与巅峰高手借势相似,却比之不知厉害多少。公孙纯阳此刻顾盼自雄,已生不可一世之气概。然此法却有局限,阵法固定不移,他若要据此大涨已势,则必困身于此,若弃阵离去,恐怕又非张元宗两人之敌。眼下他唯有一条道可走,那就是破釜沉舟,击败诸敌。
张兰亭持剑斩出,结果被公孙纯阳轻易一剑击退,令他不由眉峰一聚。他紧接着连连出剑,可老道借助阵法已然立足于不败之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如此几番皆落入下风。
公孙纯阳的气势与力量持续飙升,山脊偌大的区域都是他主宰的世界。张兰亭的身影渐渐偏离,如同随波逐浪的扁舟越飘越远,而老道就是那壮阔的波澜。地上的玉锥熠熠生辉,凭生的涓流如龙蛇游走,剑气风暴肆虐而过。
张元宗安静地站在公孙纯阳的剑围中,他整个人的意态皆沉敛下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外在的干扰。他似是与公孙纯阳的势同为一流,又似化为一片虚无的光影,狂暴的剑气,刺心的剑意,雄霸的剑势,都未能影响他半分。
忽然一缕轻柔的风从远处吹来,按理张兰亭和公孙纯阳的交手造成这片区域劲气狂卷,大风呼啸,那缕风本应极难察觉,然而在场五人皆清晰感受到它由远吹入,丝毫不为场中狂风侵扰。不是因为他们神识敏觉,而是那缕风实在太过特别,拥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张元宗剑指轻轻一招,那缕风循着剑指缭绕,然后他御剑指向前刺出,不见丝毫的剑气,而前方的虚空骤然破出一道细长的通道。公孙纯阳怔忪地发觉胸口一热,热力传递给四肢百骸,然后才感到一阵痛楚。
剑威依旧雄浑,阵法力量不绝,公孙纯阳转首望向张元宗,不解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张元宗平静道:“我拿起的东西多,放下的东西也多,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