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圣?茶圣?”属下的禀报令白魔感到有些意外,未曾想秦家的马前卒竟是灵丘七圣。灵丘七圣在江湖中属于超然世外的人物,厌倦红尘浑浊,因此才选择避世而居。为了秦家离开灵丘,血溅青州,倒也算作怪事一桩。
队首小范围受到毒香侵袭,其中包括七堂堂主之类的重要高手也未能幸免,队伍不得不暂时原地休整,亟需驱毒疗伤。好在酒圣、茶圣为求毒袭一击必中,没有使用易被察觉的剧毒,只图一时之奇效,因此所中之毒并不如何顽固,再由少阴谷弟子及时诊治,恢复得极快。
马车缀在队尾静静停着,车中白魔忽闻外界有异,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空中频现鸟影,尽皆朝着队伍前方飞去。说来也奇怪,那些鸟雀显得异常安静,除了扑棱翅膀的声音,没有丁点儿鸣叫响起。
随着时间越久,越来越多的鸟雀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渐成遮天蔽日之势。既有麻雀、画眉、黄鹂、布谷这样体态较小的鸟雀,也有金雕、白尾海雕、红隼、夜鹰这样凶狠霸道的猛禽,还有乌鸦、喜鹊、海鸥、灰鹤等各种品类的鸟禽,不识者也不计其数。
巫千雪也觉察情势有异,道:“这是怎么了?”白魔淡淡道:“据说灵丘七圣中有位琴圣,其琴艺能够招来百鸟朝凤的盛景。想来秦家请来的不只酒圣和茶圣,其余人只怕也在这青州城中。”
两人已知前方交战的情形,巫千雪冷冷道:“蓬莱真是好手段,善于设局让中土武林自相残杀,连灵丘七圣这样的人物也能被他们利用。”白魔自谑道:“在世人眼中,秦家可是积善之家,而我们皆是邪魔外道。”
长街上的行人、商旅早已避让了个干净,两旁门户尽皆插栓落锁,谁也不敢裹挟其中。屋顶上各色鸟雀时落时飞,都朝着长街的前方飞去。阴阳鬼、柴月关、傅青书等人也为异样所惊,片刻间料到前方何敌,待众人驱毒复原继续前行时不由多了几分谨慎。
从长街远处飘来的琴音渐渐清晰,即便料到前方强敌阻拦,难以潜心欣赏佳音,但众人便是无心也觉琴音美妙悦人,神思欲飞,实实暗赞一声天籁之音,似是好的琴音能够超越敌对立场的局限。
行了一里,一座富丽牌楼映入眼帘,太一教众终是见到了琴圣本尊,当街抚琴,引来百鸟朝凤。琴圣是位儒雅的中年文士,面容白皙清淡,十指修长柔韧,拨捻起琴弦来流畅自如,挥洒无拘,指端流泻出来的是凤啼鸾鸣。
他微微垂首入神,整个人沉浸在清音之中,物我两忘,魂游太虚。不知凡几的鸟禽,要么在头顶上空展翅盘旋,要么落在街面、屋檐包围着他,似是也在聆听仙音。一曲琴音了了,琴圣双手凌空虚按,缓缓回归心神,百鸟依旧不散。
太一教伐秦之师除了队尾车中的白魔和天师两位教中元老,事事多以阴阳鬼为首。方才独独他能够保得无恙,还能轻而易举毙杀茶圣,再者如今心有窥取教主之位的野望,暗中不免自抬了身价,自然无视七圣中人,因此琴圣当街阻拦,他不屑出面应对,任由他人出头。
抛开柴月关、管文韬等九幽主事人不谈,七堂中月隗堂、辰星堂、荧惑堂等三堂新任堂主比之其他四堂少了份量,此时也不愿出声张罗。阳魁堂、太白堂、岁星堂、镇星堂等四堂中,朱烈火为恩,傅青书为情,对天师一心铲除秦家这个蓬莱部属最是积极。
琴圣当前敛息端坐,傅青书朗声道:“今日能聆琴圣仙音,是我辈俗人的荣幸。”琴圣淡淡笑道:“能得傅堂主赞誉,也算不虚此行。”傅青书闻其提到“此行”二字不由微微皱眉,灵丘七圣皆是性情中人,卷入伐秦之战,血溅青州着实可惜。
他欲要出言劝解琴圣三思而行,谁知琴圣却先一步轻描淡写道:“那两位已然身亡了吗?”傅青书顿了顿正要回答,琴圣继而坦然一笑,慨叹道:“我们这些人今日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言毕,他轻轻抚摸面前雅琴,眼中流出痴迷和不舍的神情。
傅青书终于得了开口的机会,叹息道:“先生何必如此?秦家与你们又有什么干系?你们本是逍遥世外、寄情山水的散人,秦家却是道貌岸然的诡徒,你们如此不惜命地为他们奔走,实在是不值得。”
琴圣抚摸雅琴依旧,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幼时起便嗜琴如命,已到疯狂入魔的地步,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亲手以绝尘琴抚上一曲,可是绝尘被雪鸿前辈带上了天山,我多番求而不得前辈踪迹,日日痛苦不堪,最后沉疴在床,眼见着命不久矣。”
傅青书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只听他接着道:“后来是秦掌门设法让我如愿以偿,那是我一生当中最满足的时刻,就是即刻死了,也死而无憾,后来他还让秦家最好的制琴师为我仿制了绝尘琴,以寄琴思。”
傅青书暗道秦家好一个有的放矢,灵丘七圣人人都有些痴意,对症下药,颇有奇效。琴圣平静道:“我不会在意秦家的真实身份,我只知道秦掌门虽然别无所求,但你们或许并不理解,这个人情值得我以命相还。”
傅青书本是个雅好古曲的清雅之士,素日也会操琴一二,尤其不愿与琴圣为敌,痛心疾首道:“你们当真不顾江湖大义了吗?”琴圣截然道:“傅堂主无需再白费功夫,我知道我们挡不住贵教,今日要么是贵教退走,要么是我们身死。多说无益,还是见真章吧。”
傅青书知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道:“如你所愿。”在他的授意下,教众中窜出三人向琴圣扑去,观三人起势足见非同一般。琴圣端坐琴案前拂弄,琴音如环佩相击,有种击云穿霄的气势,刹那间天空诸多鹰隼俯冲而下,冲向杀气腾腾的三人,尖爪利喙招呼而至。
转瞬间羽飞血溅,厉鸣刺耳,猛禽们悍不畏死,反而被激发了凶性。猛禽虽一时不是三人对手,但是三人也架不住铺天盖地的攻势。在密集的凶影包围下,很快三人不是被啄了眼睛,就是被抓断了咽喉。
傅青书对三人身亡早有预料,他遣这三人出击,也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一探琴圣的手段,以琴御鸟,取人要害,果真手段非凡。太一教众见状微微变色,忍不住望向周围不计其数的鸟禽,仿若看着的是无数杀人的利器。
琴圣也不与众人虚应客套,琴音一变顿生萧索肃杀之气。成千上万的鸟禽闻音齐齐振翅,屋檐、街面的皆扶摇而起,汇成一团厚重无际的乌云悬于上空,遮蔽了金日耀眼的光辉。太一教众只觉头顶连绵阴影笼罩,背脊不由生出颤栗的寒意。
紧接着,鸟鸣声此起彼伏响起,如同万千银瓶盛雨,叮咛满城,闻者惶惶,那声势令不少太一教众震惊当场。上空百鸟形成的乌云恍似随着风息卷腾奔流,最终向长街上的队伍卷去,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百鸟皆受琴圣的操控,舍生忘死俯冲袭杀,不管是人或者动物,只要是悍不畏死的,都有一种令人忌惮的气势。太一教众严阵以待,纷纷挥舞武器击杀俯冲的鸟群,一时之间鲜血如雨,鸟尸遍地。
然而,百鸟的数量实在太多,满眼皆是鸟喙和勾爪。虽然麻雀之类的小鸟攻击性弱,但它们遮日蔽月而来为凶禽创造了有利条件,而且它们偶尔也能觑机啄掉人的眼睛,至于那些凶禽就凌厉凶猛得多,攻击力着实不容小觑。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捂着流血的眼眶惨叫,也有不少人咽喉破裂而亡,还有人遍体鳞伤,无数道血槽流血汩汩。琴圣驱使百鸟所产生的攻击力超乎众人的想象,朱烈火猛喝道:“同周围的人靠在一起!”
众人闻声立马醒悟过来,七八人一组迅速聚拢,背立相守,联袂配合只取一方,此番联合防御颇有奇效,人员伤亡随即大大减少。修为有成者灌注内息于手中武器,修为低者挥舞利刃,鸟禽纷纷伤殒落地,局势似是逐渐稳定。
队尾距离琴圣较为遥远,被琴音波及的程度较小,鸟禽攻势也不如前方那般密集凶猛,偶有冲向马车的鸟禽,还未靠近车壁便被一股无形之气震碎脏腑而亡。白魔大人在此,岂容燕雀放肆?
对于阴阳鬼、柴月关这样的高手,百鸟根本无法近身,周身劲气流转,近之则亡,但是鸟禽众多宛如实墙,且远空鸟禽络绎加入,杀之不绝,导致他们一时无法冲破阻碍杀向琴圣,从根源上解决百鸟的攻击。
长街陷入一片混乱,人与鸟相互厮杀,惨烈异常,状如炼狱一般。突然人群中惨叫频现,有人惊叫道:“小心那只黑乌鸦……”声音突兀而止,出声警示之人显然业已一命呜呼,一时之间引得人人自危。
越来越多的人瞧见百鸟中隐藏着一抹死亡的黑影,瞧清它面目的人泰半被它抓穿咽喉,或啄破眉心,已然一命呜呼。那是一只黑得发沉的乌鸦,快得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许多人根本应付不了这种速度,最要命的还是这只乌鸦浑身上下坚逾钢铁。
这是琴圣藏在百鸟当中的杀招,铁乌鸦也不知是何异种,以闪电极速和钢筋铁骨相结合,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铁乌鸦恍如冥府的死亡使者,不大会儿收割了数十条人命,其中包括时乖运蹇的月隗堂新任堂主,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铁乌鸦穿梭于重重鸟影之间,忽隐忽现,时而一招雪泥鸿爪,然后有人耳中响起软骨破裂的声响,恐惧地看到乌鸦眼中冰冷的寒光而亡。那抹飘忽的诡影,机警狡猾,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挡得住它。若是将太一教挡不住一只鸟宣扬出去,只怕也无人相信。
太一教阴阳鬼等高手识得局势危急,竭力向琴圣方向冲杀而去。阴阳鬼陡然一声猛喝,震杀前赴后继的鸟禽,终于得了机会冲出包围。不得不说教中除了白魔,阴阳鬼是这一行人中最厉害的高手,唯有他冲出了重围。
琴圣发现阴阳鬼的行踪,识得其人厉害,他事先留有十数只护卫金雕停在牌楼上,此刻尽数被他驱使扑杀阴阳鬼。金雕凶猛异常,围而攻之,阴阳鬼一时不慎被鹰爪抓破了衣衫。他登时怒火中烧,阴阳二气变幻莫测,力量威猛无俦,没费多大功夫尽皆掌杀之。
阴阳鬼怒喝道:“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琴圣虽然萌生了死志,但仍被其如雷的喝声、正盛的气势震得心中猛然一悸,甚至还干扰了自己的琴音,情急之下,他只能急忙召回铁乌鸦。
铁乌鸦化作一道玄光从混战中脱身,直取阴阳鬼的咽喉。阴阳鬼暗道一声“来得正好”,他挥掌霍然截住铁乌鸦的来路。若是肉掌与之接触,只怕会被它的铁爪一举贯穿。阴阳鬼岂会令它如愿,掌中一团宛如实质的真气轰然将铁乌鸦震飞出去。
那铁乌鸦当真了得,当头受了一招烈火寒冰掌,竟似无恙又向阴阳鬼攻来。阴阳鬼也不敢对铁乌鸦的极速掉以轻心,紧守心神,重重掌影印向冲来的玄影。三十掌之后,铁乌鸦终是內腑受伤不支,歪歪斜斜掉落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损伤,唯有嘴角淌血。
阴阳鬼桀桀大笑着冲向琴圣,琴圣脸色微变,琴音骤停,然后纵身迎了上去,两人凌空交了几招复又落下。阴阳鬼稳稳站定,有些惊奇地看着琴圣后退几步,居高临下道:“没想到你还真有几分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