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鬼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巫千雪带着七堂逼宫九幽这样出格的事,一向护佑神教正统的白魔却依然支持了她,其实他一直都不明白白魔为何如此纵容她。然而,即便白魔无意,可前面还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他忆起药王被杀的场景至今犹觉心悸。
巫千雪一眼洞察出他的犹疑,于是一针见血道:“他是蓬莱志在必得的目标,能不能渡过这一劫还是未知之数。七堂堂主旨在长老之位,应了他们便是,管文韬算是我半个师弟,笼络药王谷也并非难事,剩下的便是诸脉弟子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独独一个云浮宫,又怎能抵抗众意?何况我们还有白魔大人。不容置疑,离开那个位置是他必然的结局。我这次是要夺了神教大权,却并非是自己要坐那个位置,可那个位置总得有人来坐。”
阴阳鬼双目陡然圆睁,愣愣出神半晌,似是在巫千雪的口中,他离那个位置触手可及,心神按捺不住狂跳。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将巫千雪的一应形色尽收眼底,希望能够从细微处瞧出诡谋的端倪。
殿上端坐神宁的女子,黑羽鹤氅静如古潭,眉宇间凝聚一团凉薄之意,其余的便再也瞧不出什么。阴阳鬼郑重道:“为何会是我?”巫千雪淡淡道:“鬼长老何必妄自菲薄。星君狷狂散漫,并不适合教主之位,你是九幽唯一合适的人选。”
巫千雪的话在阴阳鬼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似要淹没他竭力维持的冷静,可他非是初入江湖的热血少年,岂会为虚描的华丽前景而义无反顾投身其中?他最后一字一顿道:“此事天方夜谭,何以为凭?”
巫千雪闻言嘴角新弯,却殊无笑意,微嘲道:“我虽位尊于你,然修为却远远不及,若我将来食言而肥,到时撕破脸皮,白魔大人又难以时时庇佑,你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什么地位、名声,怎敌得过生死之赌?”
阴阳鬼眉峰骤然一沉,身在以武为尊的江湖,他对这位年轻的天师并无打心底的服膺,可是天师的身份实在太过神圣,他又岂敢冒神教之大不韪?巫千雪察知阴阳鬼已有意动,又缓缓道:“乱世已起,时势造就英雄,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阴阳鬼沉思片晌,袖中拳头猛地一攥,便已有了决断,他粗声道:“你要我做什么?”巫千雪同他谈的是一个交易,而且没有十全的保障,可是那个位置实在太过诱人,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他便再难弃之。位置决定权力,而权力拥有致命的魔力。
巫千雪双眸微垂,瞳孔深处翻涌着层层黑浪,她声如冰雪道:“我不要听到本部发出一个反抗的声音,也不愿见到诸位堂主有二心之举。我希望鬼长老接下来勿要心慈手软,替我解决掉那些不识时务的人。”
阴阳鬼不免愣了愣神,然后终是与巫千雪达成了协议。当他离开观星殿时,忽然止步问道:“你想要什么?”巫千雪双眸霍然怒睁,刮起刺骨的风雪,寒声道:“我要蓬莱所有人皆下黄泉。”她随即平复心绪,又平静道:“此后,有白魔大人和我在,你便是神教之主。”
阴阳鬼闻言心中终是稍定,只有双方皆有所求,盟约方能结成。蓬莱是巫千雪的深仇,又何尝不是神教之大恨,一致的目标才是交易的前提,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攥取自己的利益,一步步踏上那个位置。
伏隐小筑中,柴月关正将诸方动向禀报白魔,道:“鬼长老离开观星殿后,与七堂尽释敌意,又积极结交各位堂主,不再提及犯教之事。此外,他行事雷厉风行,短短半日时间,杀了不少反抗的教众,本部和七堂已被他初步拉拢在一起,这局势倒是遂了天师大人的意。”
白魔手持茶盏顿在半空,神色复杂道:“没想到她也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拉拢了阴阳鬼,山上诸事可定,只是不知她到底应了阴阳鬼什么。难道会是那个……”他话头戛然而止,另问道:“还有些什么人?”
柴月关对白魔未尽之言闻若未闻,接着禀道:“观星殿又接连召见了冼长老和管文韬,药王谷自然投向天师麾下,不过冼长老离开观星殿后,便径直下山去了。”白魔对此不觉意外,轻叹道:“星君是个无拘无束的人,定然不愿置身其中,他是要避开这团乱局。”
柴月关又道:“观星殿还派人去了云浮宫,不过云浮宫自始至终都无人应门。”白魔淡淡道:“她是想尝试能否劝动无双,毕竟玉教主是死在蓬莱的手上。可叹她与张元宗也算鹣鲽情深,将心比心,竟不明白无双又怎会离开云浮宫,离开那个人呢?”
柴月关是个称职的属下,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说,最后道:“此后,观星殿紧闭,未再召见他人。”白魔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轻弹衣袂,走到窗前,望向摩云崖,道:“诸方相安只是一时,她施展古神之术颇有凶险,变数即将乍起。”
观星殿闭殿之后,摩云崖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人人刀剑出鞘,一时生人勿进,防守之严密连只苍蝇也甭想飞进去。巫千雪所能信任的唯有阳魁堂和太白堂,朱烈火和傅青书亲自守在殿外。
接下来的三日是极其关键的三日,天师闭关观星殿进行推演。卜算之事牵扯因果越大,影响时运越深,其卜算也就越艰难晦蒙。蓬莱事关天下大势,即便身负古神之术,巫千雪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巫千雪静坐于空旷的大殿,需入定三日涤荡内心尘埃,方能取心头血进行卜算。先不说这最后的卜算需要耗费心神甚巨,便是取心头血这一步已是凶险万分,若非巫千雪身兼医术和卜术,且皆登堂入室,只怕也无法顺利施展古神之术。
一连三日,九幽山竟是难得的宁静,所有人都在等待摩观星殿中卜算的结果。时至此刻,云浮宫依旧保持缄默,在有心人的眼中,这实在不是那位年轻教主的行事风格,可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三日夜间,月光通过观星殿的琉璃顶照在巫千雪的身上,照得她神圣而孤寂。她面前铺开一张三尺见方的宣纸,身侧放置一刀一盏一瓶,刀是取血的刀,盏是盛血的盏,瓶中是止血生肌的秘药。月上中天,良机即到,她是时候取血卜算。
第三日的夜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就在这第三日夜间,平时俯首臣服之人露出了自己的狰狞面目,并不是所有人真得愿意天师占卜出蓬莱行踪,然后投身九死一生的血战,他们甘愿守着九幽一隅苟延残喘。
亥时,一群人悄悄潜上摩云崖,为首之人赫然是辰星堂堂主。守在摩云崖上的两堂发现敌踪,霎那间便是剑拔弩张。傅青书仗剑怒喝道:“吕从安,你好大的胆子,天师大人的观星殿岂是你所能擅闯的?”
吕从安桀桀笑道:“大家何必还要装模作样?我们七堂的初衷是入驻九幽,如今这长老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主动招惹什么蓬莱?此刻只要打断天师大人卜算,既可扰她占卜不出结果,又可耗去她的心血,无法再次占卜,岂非一举两得?”
傅青书顿时怒发冲冠,斥骂道:“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今日我们必不让你踏入观星殿半步!”吕从安斜睨嗤笑道:“你们可拦得住我?”俗话说兵贵神速,可月隗堂和太白堂弟子分守崖上各处,一时确实没有足够人手阻拦来势迅猛的吕从安。
傅青书凝重沉声道:“难道你不怕白魔大人秋后算账?”吕从安微微皱眉继而又舒展开来,微笑道:“我们又不是要天师大人的性命,况且我们此举也是为了维护教主正统和神教团结,白魔大人必定大人有大量。”
傅青书对吕从安的无耻行径不觉意外,只是一腔怒火亟待发泄,于是同朱烈火持三尺青锋挡在道中。吕从安的目光在朱烈火身上顿了顿,问道:“他傅青书那点心思谁不晓得,为天师大人出生入死倒也勉强值得,可朱堂主又何必舍生忘死呢?”
傅青书闻言好生恼怒,可又无法出言反击,以免越描越黑。却听朱烈火掷地有声道:“天师大人曾救我夫人一命,此生我当唯其马首是瞻。吕堂主,我劝你一句,这路我们既然选择了,便只能一路走到底。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言毕,交战一触即发,吕从安率众冲破傅青书和朱烈火的防守,竟在片刻间冲杀到观星殿前,好在周围守卫及时赶至,同时两位堂主联手,可算暂时挡住了吕从安一行。那吕从安也不同两人死磕,只是一味地防守,瞧着越来越多的崖上守卫赶来,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
就在观星殿外乱成一团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人影沿着墙壁悄然掠上了观星殿顶。待那人上了殿顶后,身躯猛地一僵,大惊失色盯着不远处一道白影。白魔淡漠地望着他,戏谑道:“孟堂主,没想到你荧惑堂也参与其中。声东击西?你们耍得好把戏。”
孟廷璋顿时骇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道:“白魔大人,我们……也是为了神教着想,才……出此下策。”白魔冷漠依旧,一锤定音道:“你无需解释,今日就将性命留下吧。”他的白衣方才微微一扬,人便已逼近孟廷璋,接着倏然一掌探出。
孟廷璋顿觉他笼罩在蔚然一片掌影下,上下四方皆被封住,根本没有躲避的可能,唯有咬牙运起十成功力迎击。遂即,他感觉自己雄浑的劲力瞬息冰雪消融,然后五脏六腑被巨力猛然震碎,最后整个人状如败革,倒飞出去摔在星辰殿外。
吕从安乍然瞧见孟廷璋的尸体从头顶飞下,便知今日已然注定失败的下场,于是萌生了退意。可是朱烈火和傅青书怎会给他逃走的机会,皆稳扎稳打,并不着急一时诛杀,最后吕从安死在了傅青书的剑下。
白魔毫不理会观星殿外的厮杀,他借着月光,透过琉璃顶,看着殿中巫千雪正遁入某种神秘的玄境中。在黑色鹤氅的衬托下,心血骤失后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病态。她虽双眸闭阖,却视物无碍,手持血盏,以心血为墨在宣纸上泼洒出一副血色乩图。
乩图散发着朦朦毫光,殿中的月光也因之泛着赤意。身处玄境,巫千雪恍似风中墨昙颤抖不止,随之摧折枯萎,她的身躯一点点向前弯曲。在她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后,便从神秘玄境中清醒过来。
她挣扎着张开双眼,落目身前的乩图,从中探知占卜的结果。须臾间,她猛然抬头怔怔望进虚空深处,然后摇摇晃晃倒地,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