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鼎的想法其实和张听柏极其相似,他们并不见得受祖上仇恨感召,而只是为了同一个人。张元宗顿觉他们都有些可怜,既要违背娘亲的本心,又要自己活在仇恨之中。他淡淡道:“即日起,你就留在火焰岛吧。”
简文鼎双目喷火,怒道:“我一心为你们兄弟着想,你却要囚禁我。我是一线天的宗主,一线天上下是不会袖手不管的。”一线天虽然失去了所有上层力量,但是它仍有庞大的生力军,简文鼎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这时候,晏无情徐徐走到近前,似乎每一步都花光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眼底泛着黑色的浪潮,想起了她父亲晏鹤山的死亡。张元宗洞察其心,认真道:“晏姑娘,待大事过后,我自会把他交给你。现下当务之急你应即刻带着宗主信物,回到一线天接任宗主之位。”
简文鼎见宫装女子走向自己,忘了对张元宗取而代之的计划表达过多的惊意。晏无情平静面容下的杀意虽淡,却令他心中一悸。往昔幕幕,浮光掠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面对简文鼎劈头盖脸一顿咒骂,张听柏不改萎靡恹恹,恍似神游物外。待到对方激烈的情绪稍缓,他歪头斜斜瞟了一眼,那目光所蕴之神骤然扫去浑身颓气,留下看穿世事的孤介清寂,他语带讥嘲道:“你上当了。”
简文鼎兀自咒骂不止,忽然闭口一怔,惊疑地盯着朱衣老者。张听柏不耐道:“想来他只是有些怀疑,故而诈你,你若不是,自然无伤大雅,你若是,正好除了隐患。”简文鼎脸上神色异常精彩,僵硬道:“真不是你?”
张听柏在火焰岛被囚的时间久了,最初怨恨激愤的情绪渐渐平复,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等待中土最后的结局,不管是生存还是毁灭。他平淡应道:“我是她的兄长,我比你更希望中土为她陪葬。”
简文鼎闻言瘫软在座,将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顿时明白张听柏所言不假,心中后悔不迭。他本就该信任张听柏的复仇之心比他更加坚定,又怎会泄露他的真实身份,于蓬莱大业有碍?
张元宗是一个聪明人,他抛出的一系列推断虽无证据,却恰恰中的,即便简文鼎矢口否认,却也动摇其心,最后这一句诈语,令简文鼎方寸大乱,失了理智,继而宣泄愤懑,怒承其事。
张听柏瞧着重蹈自己覆辙的老友,洞悉其心绪变化,以一种奇怪的口吻道:“你们太大意了,小妹的后人当然不是蠢人。”简文鼎听出语中若有若无的骄傲,霍然抬目望着他,心有戚戚,复杂莫名。
半晌过后,他怒声质问道:“我瞧你倒是乐意安居于此,享受甥舅之乐,早忘了我们来中土的目的!为她毁灭中土,怎能置身事外?你就没想过设法离开吗?”张听柏安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有心质问我,我却要给你个忠告,你最好认命地待在这儿。”
简文鼎又怒又疑道:“你这是何意?”张听柏淡淡道:“你我虽皆困于此,但族中的态度却会迥然不同。我卜出天命之选,寻出龙穴,我是生是死对族中已然无关紧要。可是你,暴露身份,坏了族中网尽天命之选的计划,又不慎将大业之期泄露,族中故布的疑阵尽被打破,你以为族中会放过你吗?”
简文鼎顿时怔忡当场,族中欲通过他混淆视听,又待攻打火焰岛之时成为釜底抽薪的奇兵,可是这一切的计划都随着他被囚禁而烟消云散,旁的人他不知道,但地长老若知必会暴跳如雷,欲杀他而后快。
张听柏自嘲道:“你最好安分地待在岛上,看在张元宗的情面上,没有人会为难你,你瞧瞧我就知道了。”他虽是随口提及张元宗,却令两位老人不约而同慨叹一声,他越是优秀越让人心绪复杂。
张听柏又怅然道:“小妹有个好儿子,他观人于微,善察人心,竟能利用天尊在情感上微妙的处境,险用李代桃僵之计,令二尊无功而返,又能护得其弟,可谓大胆。可为什么他偏偏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呢?”
楚青岩冒充张元宗惊走阎帝生之事,张元宗自然不会四处宣扬,但他对张听柏却事无隐瞒。入岛后,张元宗与他之间的相处,既无血亲的亲密,又无仇敌的生疏,就像不远不近的熟人。张元宗常常踏足小院与之交谈,估摸着也想从他这里了解蓬莱的底细。
简文鼎黯然道:“二尊想必也没料到三路进攻竟落得这么个结果。福灵虽死,但陈清玄也失了吞灵蛊,太一教虽死伤无数,可张兰亭和白魔仍存于世,至于雪鸿和木青龙这两人,也在二尊手上得到保全,无一路占尽赢面啊。”
至于木青龙因道伤形同废人之事,两人并不知晓,窃以为陵阳之行只是雪鸿折损一臂,张元宗也似是以防万一,未曾向他们透露半点风声。张听柏微愁道:“族中低估了囚龙寺,也漏算了张元宗,前路并非一帆风顺。”
简文鼎眉宇郁结难消,眸中煞气蹭蹭上涌,总觉命运无常,壮志难酬,心中渐渐生出一种不甘来,低低厉声道:“我们真要这样自暴自弃吗?”张听柏戏谑道:“你还想要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简文鼎眼睛微眯,思虑道:“梁临川最有可能成为万象搜灵阵的克星,他如今就在岛上,我们何不寻机杀了他,断了中土的希望。”张听柏闻言失笑道:“你几十年是白活了,想法竟然还这么天真。”
简文鼎隐怒道:“有话直言,何必故弄玄虚。”张听柏冷淡道:“你以为张元宗随意将我们扔在这里,又不派人看守,是因为疏忽大意吗?亏你先前还暗中推波助澜,引导他们以剑阵自守,实则以剑阵自困,难道你不知五行周天剑阵的威力吗?”
简文鼎闻言一怔,张听柏接着道:“先不说你我被封了经脉,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你我恢复功力,想那梁临川坐拥剑阵,连慕容长老都重伤垂死,又岂是你我能够抗衡,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位龙门高手。我们走不出这个院子,更别提诛杀梁临川了。”
简文鼎泄气地呆坐一旁,只觉天堂无路,地狱无门。张听柏最后道:“如今,我们已经没有资格推动命运的齿轮,融不进洪流,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个看客,等待最后的结局吧,哪怕身后的胜与败。”
源源不断的情报经由云家的生意网送至火焰岛,以便岛上能够及时了解江湖局势。根据已知的情报,外界形势显然不容乐观,蓬莱之事经由云家刻意宣扬,虽然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但这喧嚣在蓬莱静观其变的策略面前不久便又消缓下来。
张元宗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中土幅员辽阔,势力林林总总,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的难度可想而知。再者,蓬莱行事一向隐秘,于中土江湖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不知其巢穴,即便是高调出动的崂山之乱,最初的由头也是张元宗身陷囹圄,不干什么浩劫。世人心中承认江湖中存在一支神秘而强大的势力,亦令人感到芒刺在背,但要说到颠覆中土却觉荒唐。
双月临空,七星耀日,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星象,以万象搜灵阵毁灭中土大地,不过是天方夜谭的妄想,名门大派接连衰败,也不过是江湖每日上演的起落。除了深受蓬莱之害的门派以及秉承居安思危的江湖义士,其余豪杰仅是将其当作一条危言耸听的流言。
除了武夷宫杳然无踪,剑转七星已然送入其余九大势力手中。这些门派对于剑阵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从自愿加入守卫祭台的江湖义士中,择品性高洁者传授,以此壮大守卫实力,但是这力量还远远不够,更多的江湖人士犹在一侧观望,或许唯有血与火才能令他们警醒。
当张听柏和简文鼎独自唏嘘不甘时,岛中一众外客以及卫承景正于一厅中议事。连莫子虚和梁临川也暂离阵眼参加其会,所有人皆或多或少了解目前的严峻形势,只觉眼前一片沉沉阴霾压下,未知的风暴即将猛烈袭来。
厅中不见晏无情的身影,她已经带着宗主信物悄然离岛。一线天的杀手力量虽被削弱,但它依然是一个强大的情报机器,不知蓬莱对其渗透若何。晏无情亟需前去控制一线天,清除蓬莱的隐患。
张元宗之所以放心让她离岛,一则藏剑阁第一时间封锁全岛,蓬莱想必不知简文鼎被囚的消息,二则蓬莱没了善于占卜行踪的张听柏。杀手之王继任宗主之位是历来的惯例,况且她还有前任宗主之女的身份。晏无情只需快刀斩乱麻,一切皆顺理成章,蓬莱定然来不及应对,此行虽险不危。
议事时,雪鸿和木青龙这两位前辈人物端坐不言,任由张元宗主持大局,众人也皆以之为首。他率先明确揭露蓬莱的疑阵,断定浩劫之期不远,他又以目示意巫千雪,后者幽幽道:“我近日夜观星象,发现双月和七星离鼎盛之期已然不远,我虽不知万象搜灵阵布设的关碍,想来同这鼎盛之期不无干系。”
梁临川开口附和道:“巫姑娘此言不假,双月七星最盛之时,便是对大地影响最巨之时,正是布设此阵的良机。”他是中土的阵法宗师,对此最有发言权,所言便是正好的佐证,与闻者皆心知肚明,布阵良机便是浩劫之期,亦是诸位临劫之时。
张水衣问道:“何时会达到最盛?”巫千雪神色微凝道:“不超过一年。”众人心中又是一悸,恍惚可见蓬莱雷霆攻击的降临。这时,苏航皱眉质疑道:“简宗主自始至终都是蓬莱的人,那么他所言的血祭人选是否又是一个骗局?”
众人心中骇然一跳,若是苏航此言属实,大家皆被血祭人选之名束缚在火焰岛,而蓬莱另在暗中行事,那么局势之险峻令人悚然。张元宗平静道:“你们可还记得崂山当夜,简叔带来血祭人选的消息,后建议我等团结一起,占据天险为守,此刻看来是为日后将我等一网打尽做准备,由此可见血祭人选并非杜撰。”
他又分析道:“根据简叔、素姨和舅舅三人的态度,以及蓬莱在我们身上下的功夫,我们不应该只是幌子,否则蓬莱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想来简叔采取的是九真一假的策略,这样才容易取得我们的信任,以便最后釜底抽薪。”
众人同意了张元宗的判断,接下来就五行周天剑阵的完善、藏剑阁的安危、剑转七星的运用、应对蓬莱的计划等诸般事项进行了详细的商讨和安排。最后在张元宗强烈的要求下,卫承景方才同意暂时遣散阁中弟子,但他却坚决留在岛上抗敌,张元宗也不好再勉强于他。
三日后,简文鼎在房中被杀,血溢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