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岛被云梦海拥围,如同世外桃源,岛屿幅员辽阔,除却西面火山最为醒目,东面屋舍俨然,其余土丘、山崖、丛林、水潭、剑碑皆不一而足,一派内陆风景。岛北一处矮丘上有三个孩童,远观依稀一个道童,两个沙弥。
年纪最小者是两个沙弥之一,虎头圆脸显得憨态可掬,可是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透着几分狡黠,赫然是云瓷这个一入佛门难再舍的假和尚。年纪最长者是清鹤这个道士,他已是一副少年初长成的模样,先前因娘亲身陷囹圄,又逢父亲突然亡逝,他日日沉默压抑,后多亏云瓷这个活宝在其中逗趣,方才令他渐渐释怀,恢复了少年神采。
清鹤与云瓷每日一道练剑,又脾性相投,自是熟稔以极,而另一个沙弥面对两人却有些拘束,正是随宋文卿前来火焰岛的子远小和尚。他被云瓷强行从院中拖走,心中却也不怪他鲁莽,只是有些无措道:“这个时辰太师叔祖要释经,我应当随侍在侧,不该擅自离开。”
云瓷不住撇嘴摇头,一本正经道:“子远师兄,出家人应该有成人之美呐。”子远偏头瞪眼疑惑地望着他,云瓷先是向清鹤斜斜抛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对着子远挑眉笑道:“师兄好不糊涂,你的太师叔祖有佳人在侧,你又何必去大煞风景。”
一向少年老成的清鹤忍不住“噗嗤”笑将出来,他深谙这顽皮小子的古灵精怪,就算没什么事,只怕也会被他鼓捣出个不清不楚来。子远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呆道:“什么风景?太师叔祖要欣赏风景吗?”
云瓷和清鹤闻言不由爆笑,两人一番前俯后仰,令子远有些局促不安。云瓷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耳提面命道:“识文断字,你不及张姐姐,而且张姐姐研修了你们的镇寺之宝《般若心经》,对佛经的领悟,自然也强于你。协助你太师叔祖释经,张姐姐不是比你更合适吗?”
子远懵懵懂懂点头,也觉此言甚是在理,云瓷非常满意,于是趁热打铁道:“师兄是想让自己这个半吊子拖累太师叔祖,还是愿意让张姐姐去助一臂之力呢?”子远垂首低眉认认真真思考了一番,最后坚定道:“我不想拖累太师叔祖。”
云瓷微笑着拍拍子远的肩膀,装模作样道:“善哉善哉!所以啊,师兄还是甭去打扰他们花前月……诚心释经,与我们一道练剑多好。”子远又是懵懵懂懂点头,转而又迟疑道:“我不会使剑,师父说剑的杀性太重,不适合出家人。”
云瓷大不赞同道:“你别一味只听你师父的,使剑才潇洒呢!你瞧瞧我师父、我师公和雪鸿前辈他们,那可是当世最厉害的剑客!风采无人可敌!你呀,跟着我们学剑,日后指不定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剑客,嗯,剑僧呢!”
清鹤瞧着云瓷口若悬河,倒像是个拐骗纯洁孩童的坏叔叔,忍俊不禁道:“你别带坏了人家小师父。”云瓷拿腔拿调道:“道长此言差矣!贫僧也是为师兄着想,如今世道动荡,多学一门本事也是好的。”清鹤和子远皆被他矫揉造作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若说火焰岛最不缺的自然是剑,云瓷将提前寻摸的剑递给子远,子远半是强迫半是好奇地开始同他们习剑。他一招一式依葫芦画瓢比划着,倒也乐在其中,只是两个师父东一句西一句,常常意见相左,令他有些苦恼。
云瓷习剑时日尚短,而清鹤已然参透天元道剑,可见其悟性之高,诸门剑法手到擒来,因此于剑道修为云瓷不及清鹤。云瓷虽然未曾正式入门,张元宗无法传授龙门经典《剑经》,但其所学浩如烟海,所授自然受用无穷。
清鹤的剑是洞察世事的稳重,而云瓷的剑是灵气逼人的洒脱,他习剑颇有龙门之风,往往不拘一格,着眼广阔,连木青龙见着也觉他天生应该踏上龙门一途。他与清鹤日日切磋,初时败北极快,但其成长速度极其惊人,支撑渐久。
三人练剑正当兴起,远处一位阴柔公子轻摇折扇,徐徐而来。三人握剑静立,云瓷含笑叫道:“睿哥哥,你不缠着顾姐姐,怎么有空到这偏僻的地方来了?”沈睿含笑与其一般无二,轻叹道:“顾姑娘芳踪杳渺,我正寻着呢,云小弟若是知晓,告诉哥哥可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恍似溅起无数火花,子远恍觉他们活脱脱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云瓷不待见沈睿是有理由的,以前他多次陷害师父等人,而如今其祖父沈南公死于楚师叔之手,他却能如同没事人一般。云瓷不信他有恩仇尽泯的豁达,笃定其城府深沉,定然包藏祸心。
云瓷垫脚昂首,往一个方向伸手一指,乖巧道:“睿哥哥,顾姐姐方才朝那个方向去了。”他话锋一转道:“不过火焰岛这般大,我可不敢保证顾姐姐会不会中途折转方向,若是你此去寻不着她,可别误会弟弟我有意蒙骗。”
沈睿暗中咬牙切齿,这小鬼头倒是把话说得圆满,若是信了他的鬼话,他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傻瓜。然而,他面上依旧是如沐春风,微笑道:“谢谢云小弟了。”言毕,他转身朝着云瓷所指的方向踱去,这般干脆反而令云瓷有些惊诧。
忽闻沈睿随口叹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真好啊!”云瓷心中忽地一动,张口叫住了沈睿,问道:“睿哥哥,你这是何意呢?”沈睿回身目光闪烁,犹犹豫豫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瞎感叹罢了。”
云瓷心思电转,面上央求道:“睿哥哥,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告诉小弟吧。”沈睿故作为难,最后勉强道:“你有多久没见你师父了?”云瓷思索答道:“自师父回来,即刻闭关为师公疗伤,已有五日不见了。”
沈睿面露忧虑道:“龙门中人是何等厉害人物!你师父亲自为青龙前辈疗伤,却五日都未出关,只怕这伤势比雪鸿前辈更严重。真不知你师公现在情况如何,我这个外人也是担心得很,恨不得能够亲自上门慰问,可我毕竟是个外人,不便冒然前往。”
云瓷脸色刷地大变,雪鸿和木青龙从陵阳回来,前者被断一臂,后者身无损伤,他暗中还自豪师公胜过雪鸿。可此刻听了沈睿之言,又想着先前巫姐姐束手无策,那么师公的伤势定是凶险无比,否则何需闭关如此之久。
他虽然还未正式入门,却也以龙门弟子自居,师公此刻安危未卜,他却还有闲心练剑戏耍,真是大大的不该。云瓷虑及此处便起身离开土丘,沈睿见状高声劝慰道:“云小弟,你也莫要太过担心,青龙前辈吉人自有天相。”
瞧着云瓷匆匆离去,清鹤和子远也紧跟着追上,清鹤凑近低声问道:“你何时看见顾姑娘了?”是时三人约莫前行了一里远,云瓷兀然拦住清鹤和子远,带着疑惑的两人悄悄折回,静静远远望见沈睿离开土丘,沿着云瓷所指的方向而去。
云瓷嘴里轻哼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岂能让他继续纠缠顾姐姐?”两人不懂云瓷的心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见云瓷久立原地不动,清鹤问道:“你不去看你师公了吗?”云瓷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师父和师公在哪儿闭关。”
清鹤和子远闻言不由张口惊讶出声,云瓷冷哼道:“师父闭关前有言,师公受的是道伤,治疗起来极其麻烦,最忌外界打扰,因此他们另寻了隐秘之所闭关。大坏蛋窃以为我知道闭关之所,又欺我年小不懂分寸,故意提起此事,想要诱我前去侵扰,他是打错算盘了。”
子远呆愣不解道:“可他没有让你去啊?倒是他似是想去看望你师公。”云瓷冷笑道:“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表面只道师公危险,表达关怀之意,实际却想故意引我担忧。我若真得莽撞前去,一旦闯下大祸,其罪在我,倒无法指摘他的祸心,可我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清鹤和子远只觉其中心思弯弯绕绕,不知是云瓷过分妄想,还是沈睿真有这样的祸心。清鹤猜测道:“关心你师公也是人之常情,或许他没有这样的心思。”云瓷郑重其事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总感觉这个人与我们不是一道的。”
雪鸿的伤势早已痊愈,断臂之缺令他另有一番孤拔的气质。弟子们每日侍奉殷勤,他劝解两回无果也就随他们去了。今日,雪鸿同苏航、秋水音一道饮茶品琴,一派师慈徒孝。一曲方罢,雪鸿忽道:“今天是初一吗?”
秋水音按琴含忧,答道:“是。”雪鸿轻叹道:“真是为难仙儿了,每月初一都要躲起来独自辛苦。”苏航皱眉道:“难道师姐的问题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巫姑娘医术高超,或许能够治好师姐。”
雪鸿平静摇头道:“仙儿的问题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既不是伤,也不是病,当年花家也未曾医好她,还断言这是她身体机能一种天生的常态,如同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巫姑娘虽然技高一筹,只怕也无能为力。”
苏航不死心道:“鱼家清池姑娘的寒疾也是从娘胎里带出的,延请无数名医皆是束手无策,还不是被巫姑娘治好,说不定她真有办法。”雪鸿摇头苦笑道:“鱼家小姑娘也罢,梁临川也罢,皆是岌岌可危,所以巫姑娘才以败血之术激发潜能,可寿数不过十年啊。”
苏航顿时热情渐冷,雪鸿继续道:“以前的败血之术有伤天和,如今虽然改良得当,但还是一旦施展便无回旋的余地。仙儿的症状发作起来虽然可怖,却没什么危险,只需静心调息便可。你呀,不懂你师姐的心。”
苏航怔怔道:“这是何意?”雪鸿兀自淡笑不语,秋水音接过话头道:“师姐再是坚强,可她毕竟是一位女子,心中自是不愿那症状暴露人前,徒受煎熬。多次诊治无果,她心中必然非常抵触,更何况巫姑娘风华绝代,她自是更不愿意了。”
苏航愕然道:“这……”雪鸿无奈道:“若真能治好她,为师又岂能不支持?”秋水音低眉道:“师姐虽然嘴上不说,但她每月初一都刻意避开我们,想来她还是很在意别人看到。”三人寂然出神,谁能想到那个霜冷无情的女子有着怎样的苦楚?
沈睿不知云瓷在背后的论断,好似真得信了小鬼头的话,可是脚下游荡又有些漫不经心。奇怪的是他净往偏僻处去,其目的似是而非,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为何。最后,他在人迹罕至处发现一处隐蔽的山洞,脸上的平淡掩藏着莫名的变化,可又看不出别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