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岩素日里最是仰慕师兄,对他的言谈举止再熟稔不过,两人身形相似,再经巫千雪用药膏为他易容,若不细看还真有些惟妙惟肖。他不服气道:“难道我不像师兄吗?连他的声音我这一路都在不停练习。”
木青龙失笑不语,另道:“宗儿去了灵鹫峰,还是九幽山?”楚青岩答道:“师兄说,灵鹫峰被毒物围攻,他去了也无用,又不想再让他兄弟寒心,遂去了九幽。他让我务必在一日内到达陵阳,那九幽山离火焰岛不远,以师兄的轻功只需半日,想必早到了九幽。”
这时候,云泽和鱼承安率领子弟前来接应,瞧见云家大宅变为一片废墟,皆是目瞪口呆,心神久久不能平复。半晌之后,云泽开口道:“云家叛逆子弟都已就擒。”云峥颔首示意,又问道:“鱼莲心于卯时逃离了云宅,你们可拦住了她?”
鱼承安皱眉道:“我们至今还未发现她的踪迹。昨夜云泽侄儿一到,我们就封锁了陵阳城,云家几位家主亲自镇守四方,料想她还在城中。”云峥脸色冷肃,凛然道:“这一次我们决不能再让她逃走,她必须要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垂目思索片刻,又道:“楚兄弟,你同两位前辈先去城外的庄园疗伤,我处理完家事之后,再与你们会合。”楚青岩觉得有些不妥,却听雪鸿道:“先不管阎帝生如何,那春紫真绝非轻言放弃之人,你是血祭人选之一,一刻也不能同我们分开。”
云峥不由露出犹豫之色,云泽见状道:“大哥还是听从雪鸿前辈之言,不要以身犯险得好。有我和承安叔以及各位叔伯在,定能擒住她。”鱼承安也道:“掌门侄儿只管放心,一旦发现她的踪迹,我们必会发信号通知附近子弟,她插翅也难逃。”
此刻确非万无一失之时,若非楚青岩冒充张元宗,强大的敌人哪有可能退走,最后他只得同意大家的建议。于此四人一行前往南郊庄园,为了避免露出破绽,途中未让云鱼两家子弟护送。楚青岩则一路端着张元宗的派头,他倒是乐在其中。
陵阳城一阵大乱,云鱼两家开展地毯式的搜寻,未找到鱼莲心之前,竟还抓了不少漏网之鱼。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终于在城北堵住了鱼莲心。当她看到云泽、鱼承安,云佑、云藏、云珩、云浩等诸多高手,不愿一番反抗后再狼狈就擒,便识趣地放弃了抵抗。
鱼莲心被押回南郊庄园后,云峥即刻召集两家子弟,简单明了痛陈她罄竹难书的罪行。鱼莲心自擒后便一言不发,她整个过程昂首挺胸,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不愿折一丝的傲气。云峥最后宣告道:“我曾答应四叔留你一命,但你活罪难饶,即刻废除你的武功,永生囚禁。”
鱼莲心既是云渊三个儿子的母亲,又是鱼家掌门的亲姑姑,因此处置起来颇有顾忌。云峥言毕以目示意,征询鱼承安的意见,后者对他的处置默然赞同。人群中,云峰独眼流泪不止,身畔轮椅上的少女正在低声安慰他。
云峥亲自出手废除鱼莲心的武功,然后由专人关押。紧接着,叛变的七位家主及首恶尽被诛杀,其余子弟全部废除武功,逐出云家门墙,即日昭告天下。至于这七家支脉的家业,交由家族中未参与叛变的子弟或其他支脉掌管。
雪鸿、木青龙和楚青岩待在屋中疗伤,一直不见外客,仅是云峥几人能够得见。雪鸿断了一臂,木青龙身受道伤,皆非短时间能够恢复,楚青岩继续扮演师兄,可平时不能外出,当真是憋坏了他。
雪鸿渐渐适应了断臂,而木青龙表面虽看不出什么,但实际他的道伤顽固,令楚青岩担忧不已。待他恢复了精力,众人便离开了陵阳,途中阎帝生或春紫真并未出现。当他们登上火焰岛之后,一行人才暗松一口气。
两位宗师惨淡而归,震惊了岛上所有人。巫千雪即刻为两人治伤,雪鸿还好,未能伤及内在,而木青龙却是隐患难除,令她颇为苦恼,不知该如何向张元宗交代。雪鸿的三个弟子瞧着师父断了一臂,自是黯然伤心了一番。
雪鸿却丝毫不以为意,微笑劝解三人,雪衣轻淡,神情疏狂。
灵鹫峰。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金佛福灵圆寂是囚龙寺最大的殇难,众僧痛哭流涕不止,诵经声因此几经断绝。慧正作为囚龙寺的掌门,念及师伯临终交代的三件事,而此劫是否落幕犹未可知,他不得不忍悲遏痛带领全寺僧众从痛苦中振作起来。
福灵及其六位师弟的法体同昏迷的宋文卿一道被送往悟真洞,并派遣了不少弟子守卫,而其他牺牲的僧人只能暂时被安置于降魔塔中。慧正又命人去请宝轮院首座慧可,亲自前往悟真洞救治宋文卿。
吞灵蛊被福灵一口血击落,剩下的禅宗弟子全部被慧正派出去寻找,可是众僧几番搜寻,却是遍寻不着。慧正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对吞灵蛊之可怖犹有余悸,福灵师伯与六位师叔俱是因其而亡。
若非福灵以命相换,方才扑灭吞灵蛊的凶焰,否则全寺皆要因那一人一蛊而亡。若吞灵蛊悄然遁走,或是被陈清玄暗中复得,那么福灵的牺牲无疑失去意义。慧正无法确定事实为何,难免担心贻患无穷,他又令一应僧众在全寺展开严密的搜查。
一刻钟之后,慧行带着几名僧人匆匆赶至,沉声道:“没想到萧铜山竟一直躲在寺中,弟子们搜寻吞灵蛊时发现了他的踪迹,他刚刚已经破寺逃走。寺中安危与否未定,所以师弟没有率领弟子追捕,还请方丈师兄见谅。”
与囚龙寺的安危相比,一个萧铜山当然不值一提,慧正自然无心顾及他。目前囚龙寺最大的隐患依旧是陈清玄,虽然他痛失吞灵蛊这把杀手锏,但是他本人却毫发无损,以他恐怖的实力足以威胁囚龙寺的安危。
慧正颔首道:“师弟的做法很明智,待此间事了,我们再遣人去擒他,目前我们最重要的是团结在一起,防备蓬莱还有旁的手段。”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可有弟子注意他逃走时有何异常?”
慧行身旁一位僧人开口道:“他逃走时,好像是欣喜若狂的样子。”慧正神色不由一凝,沉默思索片刻,郑重道:“萧铜山出自南疆,精通蛊术,吞灵蛊或许是被他暗中带走了。”慧行闻言骤然一惊,失声道:“若任由他带走吞灵蛊,今后必定为祸江湖。”
慧正冷静道:“要想灵蛊认主,不是那么容易,萧铜山此刻定然不能驭使吞灵蛊。师弟,你即刻率领弟子下山捉拿,切勿让吞灵蛊落入贼人之手。”慧行也知事态严重,即刻召集一群弟子下山,后于山道发现元瀚的尸体,他虽然逃出了囚龙寺,却被蛊虫袭击,中毒而亡。
待慧行离去之后,慧正随即前往大雄宝殿,途中有僧人禀告道:“寺外的毒物已经开始退走。”慧正闻讯顿觉压在囚龙寺上空的阴霾随之散去,不管是因为慧照等人解决了忧患,还是陈清玄及吞灵蛊离寺所致,这终归是一个好消息。
大雄宝殿的信客渐渐失去了耐心,担惊受怕久了难免躁怒,白云庵女尼的劝解已然无用。这时殿门突然打开,殿中乌压压肃然一静,只见慧正声如洪钟道:“诸位施主请安心,寺外的毒物已经开始退散,只待它们消失干净,贫僧便安排弟子护送施主们下山,还请稍安勿躁。”
信客们皆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顿生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他们哪里知晓囚龙寺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万毒围攻灵鹫峰。慧正露出慈祥和蔼的神色,囚龙寺必须保护信客们的安全,万不能再生事端。安抚信客一番之后,他紧接着又去了宝轮院和藏经院查看。
又过了半日,先前下山的四院陆陆续续返回囚龙寺,除了黯然的僧众,还有许多具尸体。达摩院首座慧照、白马院首座慧心以及泰半的弟子,几乎皆是中毒而亡,显然他们在山下经历一场难以想象的苦战。
慧正脸上的皱纹仿佛在一夕之间增加倍余,但是他唯有冷静地保持镇定。适时,他安排了大量弟子护送香客下山,同时又修书一封,令慧明即刻动身前往南疆拜访苗王,恳请他能够派人入灵鹫峰驱蛊。
即日起囚龙寺闭寺,不再接见香客,对外声称全寺要为半月后的自恣日做准备,僧人应当专心清修,皎洁其行。期间,寺中上下皆忙碌起来,既要清除余毒,又要为牺牲的僧众举行法事。
子远小和尚最喜欢与宋文卿相处,虽然师父师兄们素日里也很照顾他,但是他们个个循规蹈矩,显得有些沉闷,全寺上下唯有太师叔祖是个有趣的人。他从不像其他人那般刻板说教,常常跟他说一些寺外的趣事,他也最愿意与他亲近。
他这些时日被安排在悟真洞中照顾宋文卿,每日不是勤勤勉勉按时煎药,就是守在床边同他说话,瞧着他苍白虚弱的面容颇为担忧。宋文卿向他询问寺中情况,子远一五一十背诵般说了。当谈及寺中专门建造了佛塔供奉太师伯祖的法身时,宋文卿不由露出悲伤之色。
子远呆呆地闭了嘴,宋文卿平复心绪后,又问道:“慧灯现在如何了?”子远皱了好一会儿眉头,犹犹豫豫道:“方丈说了,不让我们私下谈论。既然太师叔祖要问,弟子也只好如实回答。听师兄们说,师太好像和谁已经下山去了,说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子远不知隐情,亦不识情事,对这件事有些稀里糊涂,不明白师太为什么不再回来。宋文卿不怨慧灯挟持他,反而为她的幡然醒悟以及她与柳如刀打破束缚的勇气所折服,只愿祝福他们余生相守,不离不弃。
宋文卿不由念及自身,当时他若有这样的勇气直面与张水衣的感情,或许他们会有不一样的生活。曾经炽烈张扬的女子变成现在的温和沉静,他心中不由生出苦涩之意。他忽然想到什么,道:“子远,过几日我可能要出趟远门。”
子远偏头盯着他道:“需要去很久吗?”宋文卿点头道:“时间应该不短。”子远无措地挠了挠头,问道:“太师叔祖不释经了吗?”宋文卿微笑道:“释经不是一定要在悟真洞,在外面一样可以。”子远“哦”了一声,有些不舍道:“那弟子会很久见不到太师叔祖您了。”
宋文卿知道他被视为囚龙寺的一缕香火,风暴猛烈,火焰岛是师兄为他选择的港湾。他无法拒绝寺中安排,他的脆弱只会令更多弟子为护佑他而丧生。他多想自己能够如张元宗等人一样,手握三尺青锋,去斩天下不平事。
蓬莱定然会卷土重来,宋文卿有些怜惜这个全寺年纪最小的子远,忽然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子远双眼顿时闪闪发亮,不信道:“可以吗?”宋文卿微笑道:“当然。释经是很苦的,我总需要有人帮我整理经书。”子远高兴极了,连连点头道:“弟子一定好好整理经书。”
盂兰盆法会后,囚龙寺安排慧玄护送宋文卿和一箱佛经前往火焰岛,子远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