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心整个人渐渐发生了蜕变,仿佛将自己献祭给某种邪恶的力量,他的铁剑好似拥有生命一般。陡见一道血虹飞贯虚空,铁剑倏然斩出,其剑芒呈现淡淡的赤意,剑身周围产生剧烈的波动。
若论这一剑的可怖,剑上的力量还在其次,一旦不敌还可避之,可是那股邪恶的剑意却怎么也无法躲让。张兰亭只觉铁剑仿佛浴地狱血池而出,剑锋所向便是地狱的入口,眼前是一片血红幻影。
楚寒心杀意之强,铁剑之恶,令张兰亭忍不住皱眉,内息随即贯穿上中下三丹田,洗刷全身经脉,其剑意倒卷进入他的识海,镇压杂念,守护灵台。若以血腥邪异为性,此刻唯有胜邪或灵魄未失的纯钧方能与楚寒心的铁剑相较。
张兰亭自然不愿以己之短,攻彼之强,因而不与他以此一争长短,遂尽弃剑中煞气。铁剑破空斩至,他平静地信手斩出一剑,剑上湮灭了诸般变化。人寂然,气息却夭矫腾空,搅得风云变幻,上空好似升起一道巍峨的虚淡身影。
张兰亭因楚寒心的一剑,觅得一丝契机,手中剑斩出之后,他心中忽然冒出怪异的念头,那剑竟在隐隐引导他。眼前的视野忽地模糊起来,自己的血肉、意识、灵魂都散入天地,他似与天地合为一体。
简单一剑斩出所挟之威甚巨,远远超乎了张兰亭的想象,剑上蕴含的不是他平日熟悉的力量,莽荒之气如潮汐一般在人与剑之间激荡。仰之可观宇宙辽阔,俯之可察万物繁盛,这一剑是乾坤之威。
两剑相隔三尺之时,两道剑威宛如东西两丘正在相互倾压,空气逼仄压抑,沉沉地压覆山坳,不时有山石从崖上裂开滚落,近处林木纷纷被剑气削断。两人身在其中,也觉呼吸滞堵,心跳不受控制。
一尺之时,两柄剑不停地颤抖,两道遒劲的气流于剑身盘绕如龙,彼此剧烈地在尺内绞杀。两人脚下大地震颤不止,竟被两剑之威斩出一道横贯南北的裂缝,远眺不知其长,俯视不知其深,当真惊世骇俗。
一寸之时,两人眼前一片混沌,连对手都在视野中消失,唯有两柄剑是清晰的。耳畔雷鸣阵阵,气温骤升骤降,天地为之呜咽,万物为之死亡。令两人心惊肉跳的是,两柄剑竟有脱离剑主之势。
楚寒心以杀念为引,借生死轮回之力,竟使铁剑临场衍生血灵,修罗之力源源不绝,一剑杀戮,斩天灭地。张兰亭摒弃杂念,假天地之势,如同化身乾坤之主,剑势威严而霸道,一剑永恒,万物应劫。
这已不是人间之剑,也超出了两位剑主的预料,他们终于亲身体会到,剑是有灵性的。本来两人初时还可控制佩剑,但因两剑相激相生,激发了彼此的潜力。若是任由两剑继续下去,脱离剑主之后便是反噬剑主。
九幽峰上,杀戮落幕,演武场中,教中残余弟子正自休憩,他们没想到山上的千人战场竟影响山下的两人战场。所有人皆忽地心中一悸,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将要降临,有伤重者狂喷鲜血,旋即晕倒过去。
白魔从调息中惊醒过来,他起身站在演武场的边缘,惊疑地向山下望去,血衣一片沉凝。阴阳鬼、冼星见、玉无双等人也有感来源,举目观察,山林莽莽芊芊,不知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余威竟能传到山上。
玉无双无措地望着白魔,惴惴不安道:“白叔叔,山下怎么了?”白魔垂目沉吟片刻,清绝的面容多了一丝凝重,道:“没想到,他们的交手竟然脱离了武学之道,引起山川气象的变化。”
人之间的战斗能有此威,别说玉无双闻所未闻,就是白魔也只是遥想一二,苦于没有机会印证。玉无双闻言花容惨变,心中惶惶不安,所爱之人此刻正进行难以想象的战斗,她急切道:“他现在情况很危险,我要下山去找他。”
白魔摆手阻止道:“你此刻绝对不能下山。山下的战场,你即便去了,也无法靠近,甚至会因此丧命。他此刻一定处在关键的时刻,切忌分心,否则他就只有死路一条。”玉无双愁肠百结之下,只得无奈留在山上,凝望山莽,素衣飘飘。
剑比人强,不仅万物为之凋零,就连楚寒心和张兰亭也渐渐遭受反噬,开始承受不住。两柄剑以修罗之力和乾坤之力相互碾压,力量愈加不受控制地层层激涨。两人衣衫破碎,血肉之躯感受到阵阵痛楚,肌肤上浮现许多裂痕,若是两剑再进一寸,两人只怕会当场暴毙。
那一寸最终没能再进,两人不约而同萌生退意,撤剑后退,复又控制了佩剑的意志。是时,骤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满目疮痍也变得可爱起来。两人这次醒悟过来,这一剑已然超越了他们的极限,他们险些成了剑的奴仆。
山坳业已被夷为平地,两人冷眼相顾,心中余悸未消,其中凶险深有体会,生死实为一线之间。他们感到有些倦怠,可楚寒心知道张兰亭不除,乾部经营将化为泡影,况且白魔生死还不能确定,他还不能后退,而张兰亭如是,神教承受的灾厄必须要有人付出代价。
两人休憩片刻,便又举剑斗在一起,而这一回他们都不愿再进入刚才的状态,唯恐一着不慎迷失自我。他们回归自我,剑是剑,人是人,以人御剑,剑随人意,他们还是喜欢这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两人斗了近千招,依旧未分胜负。按理来说,若换作平日以两人登峰造极的修为,再斗个三天三夜也不在话下,可是先前那天地变色的一招虽是半途而废,但是两人实则受了伤。
这一番剑斗也是凶险不减,肌肤上的裂痕开始溢血,经脉里传出阵阵刺痛。于武道而言,两人或许难分伯仲,若单就剑道而论,楚寒心高于张兰亭一线,因此在面对佩剑反噬的过程中,楚寒心对剑的控制也强于张兰亭一线,所受的损伤也较轻。
俗话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两人长时间的较量,初时的毫厘之差便渐渐越来越大,楚寒心慢慢稳居上风。面对楚寒心的剑,张兰亭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招招皆需全力以赴,因此无法顾忌伤势,他此时只觉肌肤似要裂开,内息运行不畅。
楚寒心虽然也受困扰,但他出剑却不受影响,蓬莱剑法的精要如泉水一般流淌出来,其剑返璞归真,却又保留杀伐之意,端是厉害无比。他的剑是噬人的猛兽,凶牙已露,狰狞毕现,然而奇怪的是,张兰亭却生出那凶牙迟迟未落的感觉。
张兰亭的剑依旧霸道绝伦,常人自然不敢冒犯其威,可是在楚寒心的眼中,雄伟山岳却有根基不稳之患。张兰亭此刻无力祛除此患,唯有坚持着一剑又一剑去抗衡。两人剑来剑往,互有损伤,但是楚寒心终归是占据上风。
他并不急于施展杀招,而是打算慢慢消磨对手的力量。上一刻张兰亭一招“修短随化”,出剑纵横无拘,剑气漫漫,此招境界颇高,但被楚寒心一剑破了个干净。下一刻张兰亭使出一招“临文嗟悼”,剑意茫茫含悲,招式流离而飘摇,但还是逃不过被楚寒心破解的下场。
张兰亭身受剑伤越多,他越觉得楚寒心未尽全力,难不成他竟是打算活捉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血祭人选,却也知素天心研制出令血液不凝的药物,那么楚寒心犯不着费这番功夫擒拿自己。活捉他的难度,可比杀死他高上数倍。
楚寒心岂能不知杀死张兰亭更加容易,但他却不能那么做,于是他又心生一计。只听他戏谑道:“此次我族兵分三路,除了攻打太一教和囚龙寺外,天地二尊于陵阳城守株待兔,誓杀雪鸿和木青龙。张元宗一直留心蓬莱的消息,你说他最终会选择增援谁?”
张兰亭闻言心中一乱,手中剑微微乱了章法。楚寒心暗道果然如此,又含笑道:“听闻张元宗素重侠义,行事先疏后亲,我猜想囚龙寺和陵阳城他都有可能去,唯独你们太一教可能性不大,原因不外乎你俩是兄弟,你说呢?”
张兰亭脸色愈寒,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楚寒心所言并非胡诌,可谓给他了一记重击,以往不堪的记忆冲击得他方寸大乱。他忽然含愤施展了一招“世殊事异”,此招大开大合,有风卷残云之威,但需要耗费大量内息。楚寒心只道他是心生不忿,想要怒起反击。
忽见他这一招中途一个不稳,剑招偏离运行轨迹,不由露出一个明显的破绽,此招威力也差强人意,想必是内息不济所致。楚寒心洞悉张兰亭身体状态的窘迫,明白以他的伤情冒然施展此威猛之招,确实有此风险,遂不疑有他,倏然一剑刺出,但依然旨在伤人。
张兰亭料到楚寒心不会施展杀招,于是凭着生受一剑,紧接惊变陡起,他那偏移的一剑忽如闪电急转,深深刺入楚寒心的腰畔。楚寒心闷哼一声,仓然后退,同时连斩一十三剑封住来路,然而张兰亭并未趁胜追击,一则他也受了一剑,二则十三招断后之剑颇具威力。
张兰亭虽然费解楚寒心为何舍易求难,其之前的杀意也渐渐减弱,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于是他将计就计,假装被其激怒,然后以伤换伤。楚寒心落地一个趔趄几乎没能站稳,他握剑支地,阴测测地盯着张兰亭,不甘道:“好个奸猾的小子!”
张兰亭冷冷地回望他,他这一剑绝对够他受的,其实他自身情况并不比楚寒心好多少,但终究是扳回了劣势。两人静静盯着彼此,没有即刻再战之意,他们默契地选择僵持,暗中抓紧时间调息。
正在此时,东面响起阵阵清啸,两人脸色阴晴不定,显然皆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不大会儿,东丘之上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那人瞧见山坳惨烈的战场,起身化为一只青鸟,向山坳急冲直下。
楚寒心渐渐看清那人面容,不由大吃一惊,心中犹豫片刻,竟毅然转身逃走。青衣男子掠至张兰亭身前欲要查看他的伤势,张兰亭阴阳怪气道:“你来得真是时候!”张元宗不由感到一丝尴尬,但他又觉张兰亭的语气不似以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