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掌避也不避,以星垂平野阔的旷达,径直向银剑之锋压下,骤觉月涌大江流,浩浩汤汤的气浪一往无前。陈清玄无奈地看着剑气顿如流云飘散,难以凝实,银剑的锋利也失了准头,变得钝拙。
陈清玄暗暗吃了一惊,顶着一张凝重的脸,硬是憋着一口气,银剑变幻各施剑法,恍见两条银蛇狂舞,直如两位剑道高手联袂舞剑,貌似大巧若拙的剑术,实则蕴藏无数的精妙和毒辣,寒锋凝霜,总算将将化解了这一掌。
吞灵蛊无主指引,威势逐渐减弱,又受清心法咒的镇魔之效,慧正徐徐将醒。福灵见机施展连绵攻势缠住陈清玄,令其无暇分心旁顾,顿时有些烦躁。福灵洒洒然挥掌,掌中包罗万象,力逾龙象,陈清玄岂敢分神,只得竭心竭力反击,一对银剑尽展奇诡之道,堪堪与福灵相当。
慧正虔心修习《般若心经》多年,禅境坚实稳固,在灵音势弱、真言势强的情况下,他须臾间恢复了清醒,但不免还是一阵后怕,那种昏昧感觉直如魂魄被夺,沦入阿鼻地狱。容不得他多思,即刻挥掌加入战团,面对两大般若掌大成高手联手攻击,陈清玄只觉压力倍增。
于此,福灵和慧正都不得不承认陈清玄是一个非同凡响的高手。其非凡之处在于,即便身陷独挡两位不分轩轾的对手这种劣势中,他也能很快稳住局面,不至于自乱阵脚,他的剑和人一如往常的稳。
陈清玄的优势在于他有吞灵蛊这个杀手锏,但是他现在却完全处于劣势。若与福灵以武衡量高低,他并无言胜的把握,弱冠的年轻人再是如何突飞猛进,与百岁老僧的武道修为相较,孰高孰低,不言而喻,况且还有一个不弱福灵的慧正。
决胜负,不是分高低,若是两人比斗纯凭修为高低决定胜负,那么何须动手,心平气和自曝家底便可,世上也会少结多少仇怨。胜负当然不是这样衡量的,同理决生死亦非依靠胜负衡量。因此陈清玄没有萌生退意,蓬莱的培养令他具有在山穷水尽处觅得希望的实力。
他放弃纯以剑道对敌,其身法、剑术、境界和见识皆是超一流的,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便绽放出顽强而蓬勃的力量。他身影快如鬼魅,在两人掌下的惊涛骇浪中顺势飘忽,他剑出如银蛇游弋,银辉洒下俱是寒霜。福灵、慧正联手攻之,竟一时拿不下他。
在这种情势下,陈清玄无暇聚神驱蛊,若非如此,岂不是无敌天下?他只得偶尔自如时分神驭使,灵音渺渺如神来之笔,令福灵或慧正恍惚一瞬,几乎被银剑刺中。两人深受其害,愈加谨慎,掌势连绵,不敢有丝毫松懈,宋文卿见状口吐真言不辍。
三人这一番激烈打斗,真是斗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威势飙升四压,劲气怒卷激射,近处的僧众哪里承受得住,只得纷纷避到远处,惊骇地望着年轻男子力战“金佛”和方丈,却只能有心无力。
十八罗汉之一的那位老僧期间抬头看了一眼打斗正酣的三人,便又低首阖目。他满脸愁苦无奈,额头的皱纹愈发深了。虽然能够觉察寺外的毒物开始不再增加,但是毒物中隐隐传出诡异的气息,十八罗汉惊疑不定,大须弥阵抵挡万毒,容不得一丝懈怠。
连番打斗之后,福灵、慧正渐渐控制局势,两人气机呼应,掌势配合,将陈清玄锁在场中,只待般若掌磨去他的锐气。最令陈清玄气愤的是,宋文卿似乎变聪明了,他口诵真言不再维系福灵、慧正的清明,而是直接作用他的身上。
真言虚无缥缈,无孔不入,义无反顾地钻入他的脑海,仿佛脑海中凌空盘坐这着一位老僧,口吐微言妙义,令他神思受扰,再无驭使吞灵蛊的可能。陈清玄生出深陷泥淖之感,方才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又被慢慢破坏,最后竟然成了一只困兽。
周围的僧众紧张的神经渐渐放松,降魔塔下高僧降魔,这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场景。然而情势眼见着愈加明朗之际,清心法咒的梵音奇怪地戛然而止,所有人骤然生出天朗气清瞬间灰蒙沉闷之感。
陈清玄理所当然地露出一丝诡笑,持剑爆出一招严密的守式后,涉险全心驭使吞灵蛊,灵音在虚空中穿梭,势头正猛的福灵和慧正即刻中招。灵音虽是分而击之,但依然令两人的般若掌产生一丝凝滞,而这一回已经没有清心法咒助他们及时回神。
陈清玄见机由守转攻,银剑飞驰划过,如毒蛇吐信,兀自带起两蓬血花,福灵、慧正受痛惊退。好在两人武道深厚,灵识敏锐,在关键时刻紧急避开,受的只是皮肉之伤,若是稍有迟疑,只怕要裂肉断骨。
情势陡然逆转,陈清玄竟在一瞬之间扭转败局,令所有人皆震惊莫名。他站在原地认真打量银剑上的血迹,并未打算趁胜追击,然后他笑吟吟地望着愕然的两人,流露几分兴奋,几分不屑,接下来他要玩更好玩儿的事。
青莲法阵那处传出一阵骚乱,福灵、慧正也正想弄明白清心法咒为何突然中止。他们转首惊愕地看见白云庵首座慧灯站在宋文卿的身畔,正握着一柄戒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近旁僧众散乱避开,青莲法阵不攻自溃。
慧灯普通恬淡的面容平静如常,宋文卿瞧瞧暗淡的刀锋,又瞧瞧慈眉善目的慧灯,怔忡地不知如何开口。众僧哪会料到慧灯会当场刀挟太师叔,因此她能够旁若无人地穿过众僧布成的法阵,轻易制住了宋文卿,打断他继续施展清心法咒,使得福灵和慧正猝不及防。
一代女侠李慕华侠骨丹心,为情所伤遁入空门,从一个普通女尼成为白云庵的首座慧灯,她人生的两个阶段都是令人敬仰的。她慈悲而恬静,身具一颗圣洁之心,如同佛前的一朵白莲。周遭陷入死寂之中,所有僧众都盯着这位老尼,她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福灵陡然清喝道:“陈清玄,是不是你对她施了蛊术?”众僧闻言幡然醒悟,苗疆蛊术一向奇诡莫测,陈清玄更是无出其右。慧灯师太此举委实匪夷所思,陈清玄对她施了蛊术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
慧灯默默然不语,陈清玄旋即大笑道:“慧灯师太,你何不亲自为他们解惑?”慧灯脸上依旧不见波澜,只是微弱难察地皱了皱眉,瞬间又风平浪静。她淡淡道:“自从离开蓬莱登陆中土,暌违四十载,甚是思念家乡。”
福灵、慧正等人顿觉一个晴天霹雳,震惊地无法言语,久久失神之后,不由露出一抹苦笑。答案已然明显不过,慧灯自承蓬莱出身,那么她自然是卧底中土的蓬莱奸细,她是囚龙寺中藏得最深的一根刺。
周围与闻的普通僧众或许不知就里,但瞧着这情形也隐约猜到慧灯师太非受蛊术所制,她同这恶魔竟是一丘之貉,纷纷恍惚,似觉这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这个真相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慧正双眼流露悲色,低低颂了一声佛号,道:“师妹,你入庵已有三十年了吧。”语气毫无愠怒,只是蕴含一丝失意,慧灯抬头望了一眼方丈师兄,眸子微微颤动,却不知如何开口。慧正继续道:“你久沐佛法,应该知道我佛弟子皈依佛门,一向是不问出身问佛缘。”
慧灯岂能不明白慧正的意思,师兄还是那个悲天悯人的师兄,只要她放下屠刀,前尘往事自然一笔勾销。遁入空门,便是与佛有缘,任你是大奸大恶之徒,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慧灯轻轻摇头叹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慧正双手合十道:“言妄显诸真,妄真同二妄,犹非真非真,云何见所见。你所言的假并非是假,你所言的真也不一定是真。你曾十年行侠仗义,那些受害者的感激可是假?你为情所困,心中的那个人可是假?你沐浴佛法三十载,内心的平静可是假?”
面对慧正一连串的质问,慧灯只觉句句棒喝,狠狠敲在她的心弦上。她在中土生活近四十年,从妙龄少女到平凡老尼,有过快意恩仇,有过相思入骨,她曾沉溺七情六欲,也曾从佛经中找到内心的宁静,这一切是她鲜活的一生。
她知道师兄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都是白云庵的首座,可她一旦暴露了身份,还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吗?当蓬莱决定让陈清玄启用她这枚棋子的时候,她就知道将要面对一个异常艰难的处境。李慕华或者慧灯都是虚假的,蓬莱族人才是她身份的真相。
慧正劝道:“师妹,大错还未铸成,你还是放手吧。”慧灯不知所措唤道:“方丈师兄……”她犹疑一番之后,握刀紧靠,宋文卿顿觉刀锋寒意侵入肌肤,顿时产生一阵颤栗。慧灯坚定道:“我差点被师兄说动,可是你本不应该提到他的。”
慧正惊疑不定,“他”是李慕华爱慕之人,最终却未修成正果,他本想用“他”勾起慧灯对中土的感情,谁知竟似适得其反。慧灯冷淡道:“若非中土那些人谣言中伤他,他何必背负恶名四处颠沛,又何必顾忌恶名误我而离开我,我们爱而不得,全是因为中土人的卑劣。”
慧正哑口无言,陈清玄拍掌笑道:“慧灯师太说得好!中土藏污纳垢,何须怜悯!”慧灯握刀再靠,宋文卿脖颈一阵刺痛,鲜血染红刀锋,她漠然道:“我族忌惮的不过师伯、师兄两人,只要您们就地自戕,我保证放过师叔和全寺弟子。陈长老,你认为如何?”
陈清玄虽然不喜她自作主张,但若真能要挟福灵和慧正自戕,他自然乐见其成。宋文卿和其他僧众是生是死,对蓬莱大业毫无威胁,暂且答应倒也无妨。至于大须弥阵的罗汉,若也以宋文卿要挟,只怕筹码份量不够,况且他自有手段铲除他们。
于是,陈清玄点头同意道:“他们于我无碍,放了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你们一死,我自会驱散寺外毒物。”宋文卿闻言视死如归道:“师兄,生又何尝生?死又何尝死?你们无需管我!”
福灵、慧正瞧着这位禅宗最具天赋的弟子,心中犹疑不已。他们若真能以死换得全寺安全,倒也值得,唯恐到时候没了他们两人,一旦蓬莱反悔,囚龙寺岂不要遭灭顶之灾?慧灯咬牙将刀锋再送,冷冷道:“您们没有太多时间考虑。”鲜血流溢,宋文卿皱眉闷哼一声。
“慕华!”忽然一道别扭喑哑的声音传出,此时此刻显得异常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