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三关守天险而拒敌,而第四关位于九幽峰山腰,恰与其余八峰的铁索通道交界,地势较为平缓开阔,弟子来往频繁。去载张元宗上山搭救巫千雪,也在第四关耍了个小伎俩,方才没有惊动太一教。
这处关卡虽不占据天险为要,但以那些人暴虐鲁莽的本性,只怕容易暴露行迹。果不其然,九狱率众赶往第四处关卡的途中,突闻山上传出铜钟雄浑的声音,诸峰俱闻。群凶不敢有丝毫耽搁,只得埋头向山腰赶去。
九幽峰南侧不远处,某座不起眼的丘陵上,两道身影并肩望着九幽峰。一人如破天之剑,赫然是蓬莱长老楚寒心,另一人身量欣长,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其真容。楚寒心淡淡道:“难为你们父子俩能够网罗到这些人。”
斗笠人悠悠道:“只要是人,就逃不过趋利避害的本性,而要想得利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供奉他们这么多年,护其周全,该是得到回报的时候了。”斗笠人说话慢条斯理,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他言中岂道是寻常?
楚寒心赞许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忽而又变得带有几分审视的意味,道:“你们这一部族人隐藏身份,在中土潜伏数代,在我看来跟中土人也无甚差别。你们如今钟鸣鼎食,难道就没想过要安居中土?”
面对楚寒心的质问和试探,斗笠人的情绪不起丝毫波澜,缓缓道:“我其实对千年宿仇并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感觉。我只是想要完成一件命中注定的事,这是我的路。若是不走,便觉得此生白活一场。即便是贩夫走卒,在他们的一生中也会在某些事上毫无道理地执拗。”
楚寒心眉宇间渐渐凝聚着一团寒锋,良久之后骤然化开,复杂莫名道:“你是一个大胆而有趣的人。”蓬莱遗族在复仇这件事上异常固执,没人胆敢表现出丝毫的动摇,否则将会承受死亡的代价,仿佛他们是害怕自己意志变弱,而故意严苛自律。
斗笠人无视宿仇本身,将蓬莱大业简简单单归之于命中注定,其实从思想上已然摒弃了颠覆中土的初衷。认命反而是对此事逆反的体现,这在楚寒心看来可谓胆大妄为。若是被地长老听闻此语,斗笠人只怕难逃一死,可是楚寒心却没来由觉得痛快。
仇恨已是千年之前的事了,虽然蓬莱族人自小被灌输复仇的意识,但他们并不是没有思想的傀儡。即便所有族人皆在大业的道路上汲汲营营,但初心早已偏离了复仇。族人们沉默着,连素天心也只能选择独身逃避,而不敢掀起风浪。
斗笠人轻笑道:“与其说大胆,不如说不敢。族里处置叛徒之决绝,前车之鉴,我等皆引以为戒。况且乾部虽同我族隔海相望,但我部推选长老最后还需天地二尊授命,我们从来都没有脱离本族的控制。”
说到处置叛徒,两人心中产生微微的异样。当年阎帝生登临天长老前夕,其妻张素琼背叛蓬莱,最终未逃一死。连蓬莱地位最尊崇的天长老都维护不了自己的爱妻,可见蓬莱对于叛徒是何等决然。
斗笠人言语无忌,楚寒心心中有些烦躁,斥责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今后还是慎言为好。”斗笠人心平气和道:“楚长老息怒。在我族大业上,乾部又何曾懈怠过?只要终点没错,又何必在意走的是什么路。”
楚寒心确实无法指摘什么,若是没有乾部这么多年付出的努力,蓬莱要想复仇不过是纸上谈兵。他无趣地揭开此篇,另道:“这些人在江湖中终究是自私凶顽之徒,太一教不是善地,希望他们别临阵弄出什么差错。”
斗笠人应道:“楚长老请放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人本就是见利忘命之辈。况且九狱怨恨太一教长达三十年,这样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只要有他们一道同行,定能顺利破关,更能消耗太一教不少实力。”
楚寒心挑眉道:“看来你对‘九狱’抱有很大的期望。”斗笠人语气坚定道:“这九人当年若不是反了太一教,如今多半已是一脉长老,他们实力还是有的。如今他们衔恨而来,正好抵挡八脉长老,为我们省去不少麻烦。”
忽然一道钟声从九幽峰山腰传出,楚寒心眉宇一沉,微微嘲弄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顺利破关?”斗笠人默然片刻,无奈道:“按照时间推算,九狱不应该如此之快就到了第四关,看来是有人嫌弃九狱谨慎,擅自出手。”
楚寒心听出他言中并无懊恼之意,微疑道:“你似乎并不奇怪他们会暴露行迹。”斗笠人平静道:“九幽峰上最可怕的敌人是太一教主和白魔,楚长老自然不惧以一敌二,但是要想杀了他们,还需有人从旁协助。”
山上高手虽众,但在楚寒心眼中唯有两尊大敌,他见识过甚至交过手。越是晋入他们这个层次的高手,越是难以被杀死。地长老安排他攻打九幽,确实有不容忽视的困难。斗笠人轻言助他杀敌,令他有些惊诧,只听斗笠人沉吟道:“他们是十殿阎罗,他们将助您杀敌。”
九狱率众抵达太一教立碑之处,惊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血腥气席卷而至。铁索桥上和山道上方陆续有人赶至,拔剑加入战团之中。山道左侧铁架上的铜钟被击落,滚落陷入远处的灌木丛中。
一位黑衣老者正同时激战两人,但这位守卫第四处关卡的前辈高人已是险象环生。另有八人如狼入羊群,收割着一条一条性命,太一教的弟子脆弱得如同秋风中的枯草。这十人年纪皆在四旬之上,个个血气旺盛,赤袍如血,实力强悍的一塌糊涂,面对腥热的鲜血,露出既狂热又狰狞的神色。
黑衣老者向来自负剑道高手,却被两大高手强势碾压,不由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力。那两人以囊中之物的目光盯着他,令其心中一阵悸惧。陡听他爆出一声凄厉惨叫,惊得四周作战的弟子心弦齐齐一颤,忧怖满腔。
原来激战中,黑衣老者左手胳膊硬生生被一人撕扯断折,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他咬牙忍着钻心痛楚,浑身忍不住一直颤抖,右手舞剑已是大打折扣。不下几个回合,黑衣老者被另一人一刀断头,飞入人群中滚到老远。
瞅见头颅的太一教弟子纷纷骇得胆颤,太一教素来被称魔教,教中个个是正道眼中的魔头,可是今时今日相比之下,他们的魔头之名不免显得有些名不副实。那些人实力强横的可怕,出手又异常粗暴惨酷,个个如同地狱厉鬼。
鲜血的味道刺激得那些人愈加兴奋癫狂,有人生生掰下脑袋,无头尸体踉跄而行,有人一拳捣进胸膛,掏出鲜血淋漓的心脏,有人举着断臂狂饮热血,浑身浴血狂笑,整个场景如同修罗地狱。太一教弟子骇得面无血色,连剑几乎都握不住了。
山道上诸凶瞧着十人的野蛮行径,胸中不免有些烦恶,他们当真是凶中之凶,恶中之恶。九狱瞧着山腰上涌来越来越多的人,那十人似乎恋栈杀戮,迟迟不肯上山,于是即刻率众加入战团。由于力量太过悬殊,太一教弟子更是溃不成军,死伤不计其数。
黄泉杀向最近一人,沉声道:“转轮王,你们此行的目标是太一教主和白魔,何必在此浪费时间!神教已闻警讯,势必很快便会激烈反扑。若等他们高手齐至,将我们围困于此,你们还如何履行计划?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主峰。”
转轮王挥刀斩去半个脑袋,偏头斜瞥了黄泉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见是九狱中人发话,他并无多少礼敬之色,咧着血盆大口无声大笑,然后冷嗤道:“你们如此拖沓,为何要怪我们浪费时间!”
九狱其他人闻言暴怒欲动,黄泉见状连忙摆手制止他们继续发作。他心知肚明,抛开幕后之主的筹划不谈,单从他们的需求出发,九狱意欲报仇雪恨必须依仗同行诸凶,尤其是这十位桀骜嗜杀的阎罗。其余诸凶,在九狱和十殿剑拔弩张之间,没有任何置喙的资格。
最后双方不了了之,九狱和十殿貌合神离地带着群凶一路势如破竹,太一教弟子恰如土鸡瓦狗,尽被虐杀。登上青石台阶,穿过白玉牌楼,踏入演武场,人山人海,诸凶已是寸步难行。青、墨、朱、黄四老于演武场阻挡入侵者,然后须臾之间全部身殒。
太一教弟子从八峰汇聚而至,将入侵的诸凶尽皆包围其中。教中高手纷纷驰援,终是挡住了他们的步伐。可是九狱和十殿的大凶,如猛虎出笼,场景一度惨烈如斯。刀光剑影,拳劲掌风,此起彼伏,充斥九幽,尸体堆积如山。
太一教高手虽多,但除了九狱和十殿,其余诸凶亦是丝毫不惧,这些太一教弟子纯粹是老寿星嫌命长。他们畏惧的太一教主、白魔和八脉长老,自然有九狱、十殿的大凶去抵挡。蓬莱乾部供奉的这些黑道高手,经历大浪淘沙般的正道围杀,剩下的无一弱者,皆是杀人如麻的悍徒。
率先赶来的教中长老是冼星见、陈玄同和陈玄重,他们的加入登时减缓了太一教弟子死亡的速度。他们皆是剑道出类拔萃的人物,含愤出剑,剑气纵横,瞬间便杀了几位凶徒。九狱诸人见状迅速围了上来,三位长老顿时被缠住,如陷泥淖。
忽然一声清啸震动四野,一道白影化作流光从远处射来。白魔赶至演武场,他一身白衣清冷,面罩寒霜,瞧着胆敢入侵九幽的诸凶,全是沉寂多年的高手。尤其是纵杀四方的九狱和十殿,不由令其眉头大皱。
九泉狱主者,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全是太一教的旧人,冤冤相报无以解。十殿阎罗者,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个个凶焰高炽,势不可挡。
魔飘身扑向十殿阎罗,单论一人当然不是他的敌手,可是十殿此行的目的非是大杀四方,而是专门为太一教最厉害的两人而来。十殿阎罗随即弃了他人,齐齐向白魔出手,白衣赤袍格外醒目。这一番连绵的出手,令白魔一时不能破解。
随后,丁半山、严语松、寇南客、阴阳鬼、公羊槐等教中长老紧急赶至,场中局势继而大大得到改善,九泉狱主见状分别挺身迎敌。十殿阎罗的目标是太一教主和白魔,而他们的对手是八脉长老。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战,亦是太一教的生死大劫,可是太一教主张兰亭却迟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