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太一教主亲口承认,诸位长老怎会相信自家教主在这场剑斗中败北。以观战的情形而论,张兰亭剑气萧萧,威势盛而不衰,张元宗木剑毁折,气势荡然无存,最后那不知所谓的一招如何就此定了此局?不过以这位年轻教主的脾性,定然是真得败了,否则也不会当众认输。
此战已毕,除了巫千雪、玉无双等人庆幸两者未有损伤,也未造成不可收拾的惨剧,余人皆是心事重重,此战着实太过震撼。楚青岩整张脸都透着笑意,蓬勃的朝气里满是自豪,师兄自始至终都是独一无二的。白魔对张元宗报之淡淡的微笑,似是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
阴阳鬼率先匆匆离去,他急于抓住契机,闭关突破多年桎梏。公羊槐有些怔忪自己离师弟越来越远,唯剩怅然无奈。冼星见和陈氏兄弟剑心颤动,因此拓宽了他们的剑道。丁半山等三位老人竭力平复心绪,然依旧残存了一丝英雄迟暮的伤怀。
此间事了,张元宗、张兰亭、白魔、巫千雪、玉无双、楚青岩六人聚于云浮宫,此外再无旁人。他们选择内院一座八角亭中相谈,四面空阔,避免隔墙有耳。亭中弥散着一股冷淡的氛围,犹似徐风捎来了一缕春寒。
张兰亭神色平淡冷漠,既没有乍见时的怨恨失态,也没有比斗的壮怀激烈,面对张元宗如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好似放下了过去的种种。可是如果真得是拿得起放得下,又何必不以兄弟之礼相待?
巫千雪和玉无双最是忧心,不过此时皆甚是收敛,维系着表面上的平和。白魔却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态,自他知道太一教主是张元宗的小弟伊始,便觉得会有趣事上演。楚青岩最是藏不住情绪,不住撇嘴以示抗议。
张兰亭忽然开门见山道:“你上山所为何事?”张元宗平静道:“除了践约,我还想借纯钧剑一用。”自上山延宕近三个月,不知火焰岛是否安宁,他顾不上张兰亭的疏离,直接道出来意。巫千雪、楚青岩未曾向旁人吐露内情,张兰亭、白魔、玉无双此刻方才知晓张元宗独上九幽的目的。
纯钧剑历来是太一教主的佩剑,对太一教来说自是拥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它是教主身份的象征,岂能外借于人?更何况借剑之人来自龙门。龙门与太一教明里暗中的纠葛自不必多言,单说纯钧就曾断于龙门前辈之手,被强行剥离灵魄,怎么看太一教都不可能将纯钧借于龙门传人。
张兰亭神色如常,随意问道:“你借纯钧干什么?”张元宗本意是说服太一教共抗蓬莱,其中内情自然不必隐瞒,道:“藏剑阁的五行周天剑阵,需以上古五剑补齐阵眼,方能彻底激发剑阵。现如今已得其四,独缺纯钧。”
即便张兰亭已是处变不惊的太一教主,闻言也露出一点惊异,上古五剑流传不知岁月,很难同世齐现。今世,他先在晏无情手上见过巨阙,后在雪鸿手中见过湛卢,这已经是很难得了。胜邪据说一直被藏剑阁阁主所珍藏,而鱼肠一直音讯全无,没想到竟然也被他找到。
上古五剑,得其一已是气运眷顾,他却要集齐五剑,仅是为了一座剑阵。张兰亭知道藏剑阁有一座五行周天剑阵,其实泰半的江湖人都有耳闻,不过藏剑阁不涉江湖之争,又无正邪之辨,一门心思闭门铸剑,到没有什么势力侵扰,因此也无人得见剑阵之威,而剑阵有缺就更无从知晓了。
张兰亭稍稍思量未果,道:“以上古五剑为阵眼,真是好大的手笔,难为你为此奔走。你们为何要补全剑阵?”张元宗眼光一顿,缓缓道:“为了抵抗蓬莱的截杀。”张兰亭双眼微微一眯,瞳孔里翻腾着波澜,喃喃念叨道:“蓬莱?”
张元宗已知昏迷期间九幽山发生的事,旁人或许会认为慕容太阴是正道隐世高人,但他却第一时间将其归于蓬莱一流。她若真是正道高人,又何必拖到近年方才出手?他无法确定太一教中是否还藏有慕容太阴一般心怀叵测之人,所以特意要求摒弃左右。
接着,张元宗将千年之劫和蓬莱阴谋尽数娓娓道出,连他与张兰亭的出身也和盘托出。白魔曾从张元宗之口得知好些蓬莱的消息,今日闻其详述,依然难掩惊意。张兰亭一脸肃然,眸子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方才彻底明白那日张元宗和素天心的谈话。
张元宗口中吐露似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甚至有些荒诞不经,可是亭中诸人皆是一脸凝重。蓬莱所行之事已经不关正邪之争,而是要彻底地疯狂地灭绝人伦。千年之前,神魔大战,江湖中一直都流传着这个传说,可是谁又会将其当作历史。
当说到天命之选时,张兰亭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淡淡望向花容骤变的玉无双,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然后收回目光直待张元宗说完。原来江湖中已经开始酝酿着这样一件大事,可江湖豪气依旧,谁会知道,谁又会相信,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灾难?
亭中沉默良久,张兰亭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意。张元宗立场鲜明而坚定,他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要对蓬莱大义灭亲,这个场景好似当年他厚待云峥,而冷落自己。他一直告诫自己要释怀,可是难免还是想起当年的事,心中块垒难平。
他努力压制怒意,冷冷道:“只怕你不仅要借剑,还想联合神教对抗蓬莱。”张元宗未打算向他开口,而是准备另与白魔磋商,此时被他挑破心意,只得承认道:“我确有此意。太一教是中土第一势力,若能共同对抗蓬莱,胜算也会越大。”
张兰亭意味深远道:“共同?与谁共?与谁同?”张元宗感觉一股慑人的气息向自己逼来,皱眉道:“蓬莱势大,诸派怎能各自为战,还是守望相助为好。”张兰亭轻蔑笑道:“你何不直接明说是与正道势力联合?”
张元宗微微觉得窘迫,转而问道:“那么你意下如何?”张兰亭眉梢微扬,目光斜瞥,一字一顿道:“本座为何要答应你?”张元宗凝重道:“此时事关你和玉姑娘的生死,以及九幽山的存亡。蓬莱势在必得,绝不会罢手。”
张兰亭冷哼道:“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劳你挂怀!”其余人心性稳重倒也罢了,单单楚青岩大是不忿,插口道:“我师兄是为你们着想,别不识好歹!”张兰亭双目寒光如冰水倒泻,楚青岩只觉心中一悸,但依旧昂首挺胸,以示不屈。
张元宗适时打断张兰亭的发作,道:“你在崂山已经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若非我们众志成城,只怕要青山埋骨,而这只不过是蓬莱部分的实力。先不说那天地二长老定在楚寒心等人之上,就他们在中土暗中经营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一旦他们倾巢而出,谁能挡得了蓬莱?”
张元宗言辞恳切,晓之以理,想要劝服张兰亭,谁知张兰亭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缓缓喟叹道:“神教成立至今应该也有千年之久了吧。”诸人纳闷他为何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皆静待下文。
张兰亭瞳孔深处氤氲着一团漆黑,冒着森然的寒意,他随意道:“自本座接掌神教,方才知悉教主一脉单传的一些秘密。其中有一本开派祖师留下的札记,札记开篇有一段话,你们一定会感兴趣。”
诸人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皆惊疑地望着他,张兰亭声音奇异道:“‘神战失利,残族归海,余等滞留中土,隐姓埋名,不甘所学埋没,慕东皇,遂建太一,望来日重返仙山。’留下这段话的人叫做独孤客,乃是神教开派祖师之一。”
言毕,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目光在诸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惊怔当场的张元宗身上。独孤客的话再明显不过,原来太一教竟还有这样的渊源。若是放在以前,玉九重透露这条秘辛,白魔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今时移世易,他难以等闲视之。
张元宗脑海中涌现了诸多纷杂的念头,许多平日忽略的细节忽然水到渠成地联系起来。太一教共有八脉弟子,蓬莱总分八部族人,天师古神之术高深莫测,境魔尤有胜之,药王医毒冠绝中土,病魔于此道已臻化境。原来一切都是一脉相承,他最后怔怔道:“没想到太一教竟源出蓬莱!”
当他挑明诸人心中所想,余人闻言皆是勃然变色。白魔、巫千雪、玉无双处于太一教的核心,对此亦是闻所未闻。楚青岩眉宇间锋芒隐现,一缕剑气泻出,流光微微移动,剑尖从袖口探出。
如今中土武林高手辈出,人才风流,可谓是难得的繁荣昌盛的大世。可碧波浩渺深处,传说中的蓬莱竟虎视眈眈,欲一举覆灭中土,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蓬莱已然败露行迹,即便龙门趁机公之于众,可天下又会有多少人响应?
孤悬海外,偏僻一隅,欲蚍蜉撼大树,奢望颠覆广袤无垠的中土,真是可笑不自量!危言耸听!中土芸芸,料想最后不过视之为狂热妄为之举,一笑置之罢了。力挽狂澜,改变历史格局的从来都不是天下人。
太一教源自蓬莱,这是多么可怕的真相!一旦两者强强联手,中土岂不危矣!而濒临这场浩劫的众生却还是蒙昧不知。时值千年,蓬莱现踪,龙门少年已知师门的宿命,乍闻此语,不免心生戒备,条件反射地积蓄剑气。
张元宗淡淡扫了师弟一眼,楚青岩渐渐松弛了绷紧的背脊。亭中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太一教的立场,或者说是张兰亭的态度,将会影响中土对抗千年浩劫的格局。张兰亭身躯微微前倾,微嘲道:“无论是神教的渊源,还是本座的出身,你认为本座该如何抉择?”
张元宗无视他的嘲弄,郑重道:“一旦蓬莱大举出动,万象搜灵阵运转,中土破碎,生灵涂炭,太一教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白魔这时开口道:“中土是神教大业根基所在,万万不容他人染指。”
张兰亭料到他会旗帜鲜明地支持张元宗,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轻敲亭中石桌,淡淡道:“谁说神教要独善其身?”言下之意是要参与到这场浩劫中,白魔心下疑虑万分,神教何去何从,当自今日起,遂问道:“你准备如何应对此事?”
张兰亭佯作思虑,然后森然道:“本座倒要好好想一想,……若是率神教认祖归宗,让出九幽山,蓬莱想必乐见其成。蓬莱先祖也是本座的先祖,蓬莱之仇也是本座之仇,何不同他们一道将中土搅个天翻地覆,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