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教主瞧其坦然受死的模样,怒火莫名中烧,冷酷道:“这第一掌,了结陈年旧事。”当年他一直以为哥哥的庇护只属于他一个人,可是后来硬是多了一个云峥,某天两人齐齐失踪,抛下他孤苦一人被药王掳上九幽山,他如何不恨?
掌中蕴藏着雄浑的力量,劲气层叠相激,好似虚空都要凹陷。他倏然出击,掌风呼啸,整个人仿佛一座沉凝的山岳压下。张元宗昂首受之,顿时被击飞摔在几丈远外,胸口好似碎裂,肋骨断了几根,浑身如散架一般,五脏六腑冲击受损,猛烈咳出几口鲜血。
他果然信守承诺,束手受之,并未运功消解掌力,若非他修为深厚,内息自主护住心脉,只怕这一掌就会结果了他的性命。即便如此,这一掌也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众人见状自然有人畅快,有人忧心。
张元宗挣扎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忍着身体里绞杀的剧痛,缓缓走到太一教主的面前。张兰亭看着他淡淡的神情,怒意更盛,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还在乎曾经弟弟的生死吗?他仰天狂笑一声,厉声道:“这第二掌,断绝你我的关系。”
他不幸成为药王的试药童子,每日受尽折磨,被喂食各种药物,不时被人用来试针,承受着万剑穿身的痛苦。他日日呼唤,希望哥哥出现救他脱离苦海,可是他的世界自此一片黑暗,希望已成绝望。多少次昏迷中,梦见哥哥同云峥结伴玩耍,却独独没了自己。
他已经是别人的哥哥,他早已忘记了自己。自从他成为玉九重的关门弟子,如今又登临教主之位,可他似乎忘记了曾受的痛苦,并未向药王清算旧账。药王一直提心吊胆,早两年一直躲在少阴谷,却不知张兰亭留着他,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曾经的背叛。
第二掌携带无上的威势,毁灭的气息令白魔、冼星见等人勃然变色,他是真得要置人于死地。张元宗凄然一笑,以伶仃孑然之身咬牙承受,整个人摔飞五丈之外,瘫软如败革,口中鲜血不断,咳出几块小的血肉,竟是再也爬不起来。
白魔慌忙上前检查他的伤势,身体的状况惨不忍睹,意识也只弥留一丝,眼见着将要一命呜呼。他立即渡入一道温和的内息,轻柔地引导他的生命之气。他转头盯着太一教主,皱眉道:“你真得要杀了他?”
太一教主沉默半晌,踱步上前,俯视着张元宗面如金纸,冷冷道:“你若现在就死了,只怕要留下背诺的遗憾。”张元宗缓缓睁开双眼,里面是莫大的执念,他抓住白魔的胳膊,以倔强的意志站起身来,却如风中柳絮,无根之萍,随时都会断绝生机。
白魔不容置疑道:“我带你走。”张元宗微微摇头,气若游丝道:“不,这是……我……欠他……的,今……日都……还了……他……”白魔叹气道:“你何必如此?”张元宗耗尽力气露出温和的笑容,若有若无道:“你……不……懂……”
他轻轻推开白魔的搀扶,以柔和怜惜的目光望着太一教主,白魔已知他心意已决,脑海中天人交战,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出手阻止。张兰亭看着他依旧是这幅神情,这哪里是祈求自己原谅,反而像是以往昔的兄弟之情要挟自己。
他心中一阵愠怒,脑中轰隆隆作响,第三掌随即举起,白魔大大皱眉,已然下定决心就算同教主彻底撕破脸面,他也要出手阻止。张元宗心中怅然,那就用死来还清所有的债吧。他心中默念,师父、师弟、妹妹、朋友,自己只怕要辜负千雪了。
眼见着第三掌就要击出,一道素色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掌前。太一教主怒道:“闪开!”玉无双眼眸含忧,决绝道:“你不能杀他!”太一教主再次冷喝道:“闪开!”玉无双扬着一张清心出尘的脸,愁怀离索,如枝头樱花,摇头道:“你会后悔的。”
在场众人,也只有她从张元宗那里得知两人的关系,她如此深爱着张兰亭,又岂会眼见着他犯下大错,等到将来后悔,便已晚矣。太一教主甩袖将玉无双推开,举掌便要向张元宗探去,玉无双急道:“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上任教主之女,在教中的地位很是超然,可以说玉公子能够顺利登临教主之位,玉无双的影响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今她竟然为张元宗说出这样的话来,满殿的教众皆是一头雾水,这张元宗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太一教主转首不解地望着她,恨声道:“为何连你也要站在他那边?”玉无双娇躯一阵颤抖,然后坚决道:“你错了,正是因为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所以我才要阻止你。一旦大错铸成,便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太一教主怒道:“是他要为曾经铸成的大错付出代价!你别在这里掺和!”玉无双严词拒绝道:“不!无论你怎么否认,他都是你的……”太一教主暴喝道:“住口!”他赶忙打断玉无双,生怕她在此抖出真相。
突然张元宗传出一声闷哼,伤体摇坠,摔倒在地,已然失去了意识,他脸上瞬间布满青灰之色,显然是中毒的征兆。太一教主随意跨出一步便来到张元宗的近旁,白魔和玉无双心中齐齐一跳,然后见他只是探手查看,便稍稍舒了口气。
殿中教众见状皆是不解,却听一侧药王畅快道:“教主和玉小姐无需再起争执,他中了我的碧微针,此毒无解,他必死无疑。”阴阳鬼、朱老等人闻言顿时喜形于色,白魔、冼星见等人却是勃然失色。
玉无双不可置信地盯着癫狂的药王,谁会想到他会在此刻以暗器偷袭张元宗。他双臂齐断,口中藏有机括,竟然趁张元宗伤重不支,一举偷袭成功。难怪方才他自现身大殿后便一言不发,原是口中藏着这等凶器。
为了一举杀死张元宗,他当真冒着极大的风险,也不怕一着不慎,作茧自缚。那碧微针是他独门绝技之一,此针由毒液提炼的晶体打磨而成,一旦入体,遇血便化,毒走血脉,霸道至极,中者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白魔盛怒难抑,喝道:“药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存活于世!”药王只觉白魔盛气凌人,心中不由一怯,然教众在侧,让他感觉颜面扫地,于是冷冷道:“白魔,别忘了你在神教的身份,他张元宗出自龙门,天生是神教的对头。”
白魔冷哼道:“凭你也配教训我,就算你完好无损,也不过是弄药玩毒的小人!”药王脸庞霎时涨红,怒道:“白魔,别以为我怕了你。”眼见着剑拔弩张,冼星见赶忙出言相劝,无论各人脾性如何,毕竟都是神教中人。
等教众回过神来,殿中已经不见了太一教主和张元宗。玉无双神色古怪道:“他带走了他。”白魔和药王费解太一教主的举动,却又是存了各异的心思,斟酌之下,皆往云浮宫的方向而去,殿中教众纷纷跟上。
张兰亭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是畅意?是平静?是悲哀?是漠然?他此时只得抱着垂死的张元宗一路狂奔,他无法冷静下来判断自己的行为,只是隐隐有个人在耳畔说道:他就要死了。
张兰亭如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峰顶的云浮宫,宫中下属还未来得及拜见,便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他抱着张元宗直奔他的休憩之处,一脚踢毁房门,然后将其放于床上,仔细查看时,他已经气若难闻了。
张兰亭直奔北墙,于隐秘处启动机关,打开了一间暗室。他闪身而入,片刻间从中捧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玉匣,似是年头久远。他打开玉匣取出一截半尺长的木头,赤红如血,宛如新木,然后将其置于张元宗的额头之上。
他立在床边,伸掌置于赤木上空,内息狂涌喷薄,依稀可见白色的雾气。内息透过赤木,散出淡淡的红雾,激发药力从张元宗的眉心渡入上丹田,如是容器蓄水,待注满上丹田,随后沿着经脉溢入中丹田和下丹田。此举消耗内息甚巨,非是绝顶高手不得施为。
当赤木的药力布满了张元宗周身关窍和经脉,他微弱的呼吸渐渐恢复过来。张兰亭暗道这赤木果然神异,碧微针毒性霸道,再加上五脏俱损,张元宗已是必死之人,他只是权作死马当作活马医,未曾想竟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不过神木不得离体,否则他还是必死无疑。
张兰亭微弱难察地松弛了紧绷的肩膀,默视片刻便踏出房门。宫中下属远远瞧着不敢靠近,他冷冷道:“严守这里,不管擅入者是谁,一律格杀勿论。”除了宫中下属和教众长老等人,太一教众不得令不得踏入云浮宫,更别谈教主的休憩之所。
白魔、药王、玉无双、冼星见、阴阳鬼等人进入了云浮宫正堂,其余教众皆止步于宫外。张兰亭从后院来到前堂,便看见堂中的几人,白魔忙道:“他情况如何?”药王虽忌惮教主故意站在远处,此时却毫不遮掩地冷笑道:“还能如何?中了碧微针,就是我也救不了他。”
此言方落,太一教主浑身陡然爆发出霸道的力量,纯钧剑划破长空,一颗头颅顿时跃起摔落在地,骨碌碌滚得老远。无头的身躯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而药王的头颅双眼圆睁,竟还是狂热的眼神,还未来得及露出恐惧,便被太一教主一剑断首。
几人皆是震惊当场,堂堂药王就这样被教主杀了。张兰亭冷然朗声道:“药王目无本座,以下犯上,今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声音传出云浮宫,宫外教众皆听得清清楚楚,想那药王之尊还在长老之上,没想到转眼间就被教主诛杀。
阴阳鬼忽然心生怯意,他看不懂教主的行事,揣测不出他的心思,药王出手置张元宗于死地,不正是迎合他意吗?为何会落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方才教主那一剑实在太过可怕,药王虽然实力打了折扣,却也不至于这般毫无招架之力。新教主的喜怒无常和冷酷手段,他也不是头一遭见到,不免暗诫谨言慎行,以免引火上身。
白魔再次追问道:“他如何了?”张兰亭烦躁道:“还死不了。”他眼光略略扫过,忽然发觉堂中不见了玉无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虽严令旁人不得靠近张元宗,可玉无双出入云浮宫向来自由,宫中下属只怕拦她不得。
张兰亭草草对白魔几人下了逐客令,便返身离开大堂,奔至后院,只见玉无双僵立房中,死死盯着张元宗额头上的赤木,一动也不动。半晌之后,她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转身便看到院中漠然而立的太一教主。
张兰亭看清了玉无双泪眼中的惊惶、恐惧和痛苦,却依旧立在院中不言不语。玉无双猛然向前疾行几步,一个趔趄扶住门框,支撑摇摇欲坠的身躯,惊恐道:“朱雀神木为何会在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