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鼎声如金石道:“我视令尊为兄,令尊待我如弟,我怎会杀他?”巨阙剑气不减,晏无情冷冷地望着他,显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张元宗上前劝道:“晏姑娘,简叔若真杀了令尊,又岂会放过你?”
简文鼎诚恳道:“无情,我曾经的确是蓬莱中人,可自心爱之人被逼致死,我的心早就不属于蓬莱,如今虚与委蛇,也只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其中来龙去脉,我自会慢慢告诉你。”晏无情沉默片刻,便缓缓放下巨阙,一双眼眸依旧冷光宛然,显然疑心不改。
木青龙忧心唤道:“宗儿……”张元宗忽然上前跪在木青龙的身前,深深一拜,轻声道:“师父,徒儿也是出自蓬莱。”此话顿时震得众人一阵惊愕,尤其是张水衣、云峥等人更加吃惊,这个一心为中土安危而忧的大哥、挚友,却竟也是蓬莱中人。
木青龙垂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元宗静静道:“家母不愿我同小弟承担先辈的仇恨,成为对付中土的棋子,遂反出蓬莱,不幸身死。简叔带着我兄弟俩逃入中土,世事莫测,我们最终失散,后机缘巧合,弟子被师父所救。那时年幼无知,近来同简叔相认,方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简简单单几句话道尽二十多年的起伏,他脸上不见波澜,又正声道:“在弟子心中,没有中土蓬莱之别,唯有正邪之分。我愿继承亡母遗志,承担龙门的使命,阻止蓬莱倒行逆施之举,望师父明鉴。”
木青龙自小养育他成人,怎不明白他的心性,沉默半晌,认真道:“从今以后,你切不可忘了你龙门弟子的身份。”张元宗再深深拜道:“弟子时刻不敢忘。”木青龙温和道:“你起来吧。”张元宗三拜道:“谢师父。”
楚青岩对着起身的张元宗笑道:“师兄,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来头。蓬莱仙山呐,难怪师兄这般厉害,原来是剑仙血脉啊,师弟我真是羡慕极了。”他故意插科打诨,化解了堂中微僵的气氛,巫千雪、云峥等人也坚信他的为人,皆对他报之以微笑。
张元宗轻挥衣袖,浑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其实吐露身世也令他心中去了一块重石。他继续问道:“简叔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们讲?”见诸人待张元宗如常,简文鼎担忧的心随即放下,点头道:“我后来之所以回归蓬莱,愿为暗棋,主要还是想着伺机报仇,不过近来探取了一则机密,不得不尽快告知你。”
张元宗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关于天命之选?”简文鼎眸子一亮,道:“不错。天命之选乃七男七女,共计一十四人,皆是由坤部长老境魔占卜得出。我近来得到全部的占卜谶言,多方琢磨,一心想着尽快通知你。”张元宗忙道:“是怎样的谶言?”
简文鼎喃喃道:“龙门藏士,九幽落雪。孤家绝智,谪仙惊月。白云出岫,青莲有缺。禅圣入尘,神剑葬邪。清秋遗鹤,无情归阕。东皇太一,玉女殇别。莫失莫忘,仙音和乐。”谶言并不玄奥,反而很是浅显,众人听了一遍,脑海中便冒出好几个人选。
简文鼎等诸人回过神来,叹道:“这段谶言所指的七对男女各有情劫,除了境魔已经点明身份的,余下的根据我一线天的情报分析,具体人选也八九不离十,在场诸位便有人身在其中。”
一旁沉默良久的沈睿忽道:“我曾听那朱衣老者无意间透露过几句,‘莫失莫忘,仙音和乐’多半指的是苏兄与秋姑娘,‘孤家绝智,谪仙惊月’想必喻指顾姑娘与在下。”虽然听简文鼎所言,谶言也预示着情劫,但是他此时未有多少惊喜,暗道老天真是对沈家不公。
简文鼎附和道:“沈公子所言非虚,而那朱衣老者便是境魔张听柏。”张元宗心中升起莫名的感觉,原来白日里自己的舅舅也在对方阵营中,不过他对其没有什么印象。他方才并没有道明他与蓬莱具体的关系,旁人自然无从知晓张听柏与他乃是舅甥。
雪鸿眸中凛冽之意陡盛,没想到膝下三位弟子都在此劫之中。他的目光一一扫向顾惊仙、苏航和秋水音,心有隐忧,蓬莱遗族个个厉害至极,还不知有多少高手隐藏中土,他们行走江湖岂不危险?难不成此次要带他们返回天山?
简文鼎对着云峥道:“境魔曾言,谶语中人会在命运安排下交会在一起。我猜‘白云出岫,青莲有缺’指的便是云掌门和你的未婚妻鱼清池。”虽然云峥早有预感,但经简文鼎一语道破,心神仍是一震,自己入劫也就罢了,未曾想鱼清池也是血祭的人选。
鱼莲心倒台,鱼清池境地尴尬,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好在有鱼莲花出面,将鱼清池留在云家。看来两人之间注定存在情缘,得知她也入了此劫,云峥更加不可能罔顾两人之间的婚约。
简文鼎来到张水衣的面前,道:“宋文卿还未正式剃度前,就已经展露佛学天赋,被囚龙寺寄予厚望,尊享‘玉佛’的称号,而张姑娘以身为牢,困住纯钧灵魄,现在更是炼去邪性,正应了那句‘禅圣入尘,神剑葬邪’。”
宋文卿与张水衣短暂的情孽纠葛,显得那般炽烈而悲伤,若不是张元宗被困崂山,她只怕还在白云庵静修。在张元宗看来两人并未尘埃落定,听闻他们也在谶言之中,心中不由一沉,但张水衣眼波微动,脸色如常,比之以往确实稳重平淡了许多。
见简文鼎向自己看来,张元宗与巫千雪对望一眼,开口道:“想必‘龙门藏士,九幽落雪’指的便是我与千雪了。”简文鼎忧色浮上脸颊,点头默认,又道:“‘东皇太一,玉女殇别’约莫指的是太一教的教主和上任教主玉九重之女玉无双。”
张元宗眉宇一沉,落入此劫的几乎皆是与己有关,正是应了命运安排之语。他怅然道:“你们有所不知,那太一教主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张兰亭。”此言一出,诸人心弦又是一震,龙门传人和魔教教主竟是一对亲兄弟。
木青龙未曾料到张元宗竟真能找到失散十几年的弟弟,境遇又是如此迥异。简文鼎早已恼怒不已,骂道:“张听柏端是不为人子,连自己妹妹的两个孩子都不放过,还有那人也真是绝情寡义!”
简文鼎完全不避忌在张元宗面前咒骂他舅舅,张元宗隐约也明白他口中的“那人”想必就是自己的父亲,不过他心平气和,以前不受他们的纷扰,今后亦不愿。倒是简文鼎一时难以平复心绪,大大为张素琼不值,为何瞎了眼嫁给了那无情无义之人?
半晌过后,简文鼎复杂地望着晏无情,道:“‘清秋遗鹤,无情归阕’其一指的便是你,至于与你相对的另一人,未听蓬莱提及,我多番查阅情报,一时也拿不准此人是谁。”晏无情闻言玉容上没有一点变化,谶言中的男女皆有情劫,却不知会是谁同她有此情缘。
简文鼎虽然不知“清秋遗鹤”是谁,但张元宗脑海中却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清秋观百年前盛极一时,如今零落不堪,业已烟消云散。这一代只有清灵和清鹤两位弟子,前者被蓬莱杀人灭口,后者逃脱一劫,现却不知隐修在何处。
当时张元宗一行人在清秋观时,曾将清鹤的幸免于难归功于凶手不愿引起诸派介入,遂放着小道士堵住悠悠众口。现在看来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若根据谶言推测,清鹤也是天命之选,那么蓬莱自然不会在那时杀了他。
张元宗看到苏航、巫千雪和张水衣三人的神情,想必他们已然猜到此节,他以轻微难察的动作摇了摇头。清鹤是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晏无情虽然风华正茂,但也到了双十年华,两者若有情缘,确实有些别扭,如果此时提将出来,岂不令晏无情难堪?
谶言中天命之选一一被点了出来,简文鼎凝重道:“如今双月临空,七星耀日的天象越来越明显,蓬莱已经等不及要捉拿你们。他们几番失利,接下来只怕会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你们若是一盘散沙,只怕会被他们一一攻破。”
张元宗皱眉道:“若非蓬莱贪心,这两次也不会让我们幸免。今后,他们若是分而攻之,的确对我们不利。”简文鼎肃然道:“大家切不可再是一盘散沙,我觉的十四位天命之选应当团结在一起,相互照应,若能占据一处天险,到时由中土高手合力护卫,蓬莱只怕也素手无策。”
诸人皆觉他说得在理,同蓬莱遗族交手的情况来看,雪鸿、木青龙、白魔、太一教主和张元宗皆可与之一战。若是各自为阵,很容易被蓬莱所入,若他们团结在一起,再号召名门大派的加入,何惧蓬莱。
简文鼎又道:“我最近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张听柏曾在占卜星象时透露,短则三年,长则七年,北斗七星的运势将会达到最强。我猜测万象搜灵阵多半会在那之前布成,中土的浩劫即将降临。”
龙门中人秉承祖师遗训,自然知晓这浩劫为何,就是雪鸿等人也曾听过武圣殿中武圣的传说。听闻简文鼎之语,方知中土危难的急迫,可芸芸众生还是懵懂无知。堂中众人皆陷入沉默之中,似乎感受到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
简文鼎再道:“此事需要早做决断,此外我还有一个不利的消息,艮部长老素天心本与宗儿娘亲脾性相投,一直不支持蓬莱颠覆中土,不过她不比宗儿娘亲刚烈。近来她为了减轻族中的压力,特意研制出一种药液,可保鲜血不凝,族中因此大功,不再强求她参与复仇。”
张元宗没想到素姨为了从泥淖中脱身,竟研制出这般神异的东西,却恰恰成了他们的催命符。以前,蓬莱人还存有顾忌,需要保留活口,如今握有这种药液,他们就不在乎祭品的生死了,出手将不再有所顾忌。
雪鸿担心弟子安危,深知自己独木难支,沉吟道:“此事刻不容缓,青龙兄以为如何?”木青龙不如雪鸿那般急迫,近来越发看不透大徒弟的修为,他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与他牵扯之人也不少,比如张水衣和巫千雪,却是令人费心。
木青龙含笑道:“太一教主和白魔勉强可以放心,倒是这些小家伙令人担忧,你我只怕真得要在这江湖走上一遭。”雪鸿哈哈大笑道:“不知这江湖是否还容得下我们这些老家伙。”言语间却不见颓意,反而透出一股豪气干云。
木青龙问道:“雪鸿兄,心中可有安置他们的去处?”雪鸿垂目思量,忽地一抬眼眸,吐出“藏剑阁”三个字,木青龙笑道:“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