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三奇,青雪刃和青丝剑还在有形的范畴,而绝尘已超脱入了无形。沈睿曾跟着朱浩昌同那些人有过接触,虽只是冰山一角,却已觉高不可攀。他认定最终要靠绝尘出奇制胜不是没有道理的,有形的攻击自有高手或阵法抵挡,无形的攻击才能穿越阻隔。
三人绕到殿后,继续长驱直入,一座四方台赫然出现在眼前。台上阵图玄奥,玉像青白生辉,公孙老道卓立于流光氤氲中,背负七星剑,脚踩八卦步,忽觉仙风道骨,又觉魔相煞然。他神色寂寂,不闻外物,全身心融入阵法之中,根本不理会闯入的几人。
他手中紫檀拂尘不时轻扫,便有玉像移动位置,三人顿感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流过,须臾间身后的建筑猛然一颤,莫名的力量传递到更远。三人登时明白,方才殿中颤抖原是公孙老道在运转阵法。
苏航和秋水音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四方台就是阵眼,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只要毁了阵眼,崂山危局自解。沈睿的心思却与他们不同,他的目光落在台侧的朱衣老者身上。老者清瘦无神,目光昏暗,透着厌世离索之态,恹恹的没有存在感,他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公孙老道有恃无恐,要么是因为阵法的缘故,要么是因为信任这位老者。沈睿四下扫视,确定再无旁人,越发觉得朱衣老者不可轻视。时不待人,三人两两相望,心意相通,便要出手。按照计划,苏航率先纵身扑向朱衣老者,凛冽的风刮过,青光从袍袖中飞出。
青雪如琉璃,璀璨生辉,化作一道锋锐,电射朱衣老者。老者眼眸轻抬,露出一双渊海无底的眼眸,洒出目光落在身上,苏航恍觉无数利剑临身,刺穿每一寸骨,每一分肉,每一滴血,前身今世皆无所遁形。
青雪杀入老者三尺的范围内,一柄素白玉尺从袖中滑出,他握着玉尺挥手击出。玉尺长约一尺半,宽约一寸,三分厚薄,上面雕刻了一副星象图,阳光落在其上,星象图仿佛在浮动一般。
狂力如巨石下坠,青雪被击偏数尺,锋锐之气被击散。苏航心中一沉,赶忙摄住青雪,然那柄玉尺并未停歇,已然逼近面门。他临危不乱,脚下游走避让,青雪倒射回来,挡下玉尺奔来之势。
青雪巨颤,勉力挡住玉尺的攻势,苏航也趁机化解了危机。老者未再乘胜追击,握尺静立,念道:“莫失莫忘……仙音和乐……,孤家绝智……谪仙惊月……,咦,还有一人呢?”他的目光依次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空处,好似在寻觅第四人。
沈睿脑海中一片混沌,他好似从老者莫名其妙的话中抓住了什么,只待破开混沌,显露真相。他心中不住默念:莫失莫忘,仙音和乐。孤家绝智,谪仙惊月。他忽然福至心灵,惊骇叫道:“这代表了我们四个人!”
苏航和秋水音不知他为何突然失态,道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皆纳闷地望着他。沈睿越思越明,越明越惊,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从里到外都是一片寒凉。朱衣老者微笑赞道:“果然是‘绝智’!”
沈睿充耳不闻,失魂落魄地仰头狂笑起来,声音凄厉悲苦,悔恨难消。苏航莫名所以,一面戒备朱衣老者,一面急道:“沈公子,你怎么了?”沈睿已然萎靡不振,苦笑道:“我自作聪明,连累大家了。”
苏航大惑不解道:“此言何意?”沈睿落寞道:“登上巨峰之时,我心中便有一个疑惑,他们为何不封上密道,留下这个隐患。现在终于明白,密道是他们设下的陷阱,我们都是他们的猎物。我们一步一步踏入峰顶的阵法中,自取灭亡,何其可笑!”
苏航和秋水音闻言大惊失色,只听朱衣老者抚掌轻叹道:“如此聪慧,让老夫都有些不忍心。”沈睿自明白其中关窍,犹如被抽走了浑身气力,他本就对自己的智慧颇为自负,却栽了这么大一个事关生死的跟头,竟似一蹶不振。
苏航平复了心绪,双眼里是终年不化的冰雪,对着秋水音微微点头,然后以气御刃,扑向朱衣老者。秋水音受意,从背上取下绝尘,盘坐在地,琴置膝上,葱指轻弄慢捻,琴音如水流泻而出。即使身陷绝境,他们宁愿拼死一搏,也不愿坐以待毙。
琴音如剑,直射四方台上的老道,公孙纯阳随意一挥拂尘,扫向右侧一尊玉像,接着余势未消,卷向秋水音的方向,生生击散音波,但是他眉宇间有些不耐。朱衣老者持玉尺猛压青雪,击退苏航,然后三两步跨越三四丈,举尺就向绝尘琴落下。
白裳包裹着婉约的气质,秋水音沉心静气,玉指急弹,琴音促促,迎向朱衣老者。琴音袭体,顿时有细微的气流钻入肌肤,朱衣老者撤尺在胸前扫起一片素影,内息运行奇经八脉,朱袍鼓胀,逼住扑来的细流。
这时苏航复又杀到,青雪杀意凛然,刀芒凝练如洗,怒斩朱衣老者。秋水音趁势拨弦,琴音急促,欲要同师兄前后夹击。朱衣老者头也不回,反手一尺击在青雪最锐利处,繁花颓靡,青雪黯然,同时他卷起袍袖,以雄浑的内息为凭,震散琴音的杀机。
这几人已然困在阵中,天堂无路,地狱无门,是砧板上的鱼肉。唯有绝尘神异,虽不威胁性命,却有侵扰之用。只要毁了绝尘,再无影响公孙老道之物,他再拖住几人,待老道助其他人功成便可。
朱衣老者击溃攻势,再次向秋水音逼近,玉尺探出,威压千古。秋水音只觉心中一悸,胸口闷堵,她双手连弹,玉指纷飞,漫天的琴音如根根琴弦,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罗网。朱衣老者持玉尺探入网中,搅得天翻地覆,群音消弭。
朱衣老者再进几分,苏航瞧见不由惶急,情急之下,青雪脱手飞出,如虹如电,激射老者背心。老者依旧反手一尺击飞青雪,而苏航风驰电掣地赶至,拔出腰间长剑,一剑凌空斩下,如是一道紫陌清风,不复方才的杀伐凌厉,却似无处不在。
朱衣老者眸子微动,转身立定,浑然不动,仅是手腕起承转合,转瞬间出手七招,玉尺沛然浑厚,折兰剑法大败。苏家的最高绝学是魔心佛剑,苏航当年为情所困,逃离苏家,拜入雪鸿门下,还未来得及修习。后来苏家掌门生恐后继无人,便提前将其传授给二子苏未名。
苏航虽未修习魔心佛剑,但是当年他以折兰剑法便称雄同辈,浸淫多年不缀,连苏未名的魔心佛剑都不是对手,可见其剑法之高,然而他还是败了,败得如此轻易。苏航本知蓬莱高手不可与中土语同,却未想是这般的高手,自己勉强护住周全已是大幸。
朱衣老者这一次未再弃苏航而攻秋水音,只见玉尺翻卷,素影叠叠,猛攻苏航。苏航别无他法,暗中叫苦,只得举剑迎上,折兰剑法气韵天成,尽显“折”字与“兰”字的奥妙,但是蓬莱高手当真空前绝后,玉尺压下,气韵奔散,剑势溃不成军。
秋水音见师兄情势危急,心中惶急,也顾不得事前的计划,便要出手相助。温婉的秋水经历凛冽寒冬之后,也会化为倔强的冰剑。秋水音眼眸一凝,十指勾弦,霎那间雷霆之音怒卷而出,尘土飞扬,四野俱闻,巨峰峰顶刹那间化作一片雷海。
雷音呼啸而过,每一寸虚空都在炸裂,朱衣老者首当其冲,承受雷音最强的攻击。琴音泛滥,笼罩着整个巨峰峰顶,苏航也不得不运功抵挡,消解音波的攻击。外界惊心动魄似也驱不散沈睿的浑浑噩噩,他兀自呆呆静立当场,不知避让,顿时被琴音击飞出去,昏迷不醒。
朱衣老者脸色微变,双眸圆睁,玉尺透出一道气芒,毅然刺入雷音之中。玉尺之下,雷海被撕裂,朱衣老者安然无恙。秋水音玉容一白,老者修为绝伦,一招一式皆有莫大的威能,琴音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四方台上的公孙纯阳亦不在意,轻描淡写便化解了琴音。
苏航和秋水音只得合击出手,方能勉强挡住朱衣老者,已然无力去撼动阵眼。折兰剑法和琴音雷海一次次联袂上演,虽然总是被朱衣老者破个干净,但是暂时令其无暇他顾。就在此刻,顾惊仙脱身赶来,她风驰电掣地飞射四方台,青丝剑向阵中之人荡出。
公孙纯阳面露不屑,四方台周围陡然形成无形的屏障,将青丝剑尽皆挡在外面。顾惊仙眸子一沉,青丝剑凝聚内息,层层叠叠围向四方台。以丝线为剑自然有其奇特之处,顾惊仙奋力驭使,青丝剑一分一分穿透屏障。
最终,青丝剑穿过阵法的护围,杀向阵中的老道。公孙纯阳冷哼一声,拂尘飞出,如凭生狂澜,青丝剑被击飞出去。就在白驹过隙之间,原本昏倒在地的沈睿猛然跃身而起,他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也不知安装了什么机括,一道暗影趁着公孙纯阳应付顾惊仙之时,利用屏障缺口飞落在四方台中。
异变陡生,四方台上陡然爆出一声巨响,碎石四飞,烟尘滚滚。那道暗影乃是一枚银丸,未想到落地之时竟轰然炸裂。临危之际,公孙纯阳身如鬼魅,飘落下台,虽有些狼狈,却未被伤及,沈睿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那银丸类似于江南霹雳堂的火器,玉石俱焚,极为霸道。尘埃落定,四方台被炸毁了小半,阵图残破,玉像毁折,众人皆震惊当场。沈睿装疯卖傻,原是为了静候时机,务求一击必中,这一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公孙纯阳瞥了罪魁祸首一眼,沈睿顿时如堕冰窖,只觉那眼神浑似盯着一个死人。公孙老道无暇顾及这等蝼蚁的小命,崂山阵法正以惊人的速度坍塌,真是千里之提毁于蚁穴。他慌忙跃上残破的四方台,欲以残阵全力补救。
朱衣老者惊怒出手,秋水音和苏航霎时险象环生。沈睿恍似不见顾惊仙怪异的眼神,冷静道:“阵法将破已成定局,接下来将是最艰难的时刻,务必要撑到群雄赶来。”顾惊仙默然点头,驭使青丝剑攻向朱衣老者,他们的目的已然达到,现在需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无论公孙纯阳如何施法补救,最终都是无力回天。远方的梁临川岂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造化棋盘布设的造化大阵即刻强势运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毁灭了崂山阵法。四方台的青白玉像一个接一个碎裂,徒留公孙老道萧索的身影。
苦心筹谋,惨淡经营,却未想全毁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子手中。公孙老道面目狰狞扭曲,双目赤红含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