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之道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以小博大,极善旁敲侧击,突发袭击。那人根本就不在乎是否势弱,是否处于下风,他不去与唐杀较量谁的剑更利,而是审时度势,盘算那夺命一击的时机。
唐杀神情儒雅谦谦,对其颇为不屑,手中之剑毫不收敛,尽展杀手狠辣之风,无分辨揣测,无计较谋定,好似初初出道的新人杀手,出手毒辣,杀意腾腾。妖异的血光带动一道道光晕,有着难以抑制的疯狂。
杀手并非是拔剑无畏的莽夫,往往他们都是智计百出之辈,有谨慎的心思,有敏锐的眼光,有坚定的决心,有杀人的技巧,但是唐杀却恰恰体现一种莽夫的行径,他不屑去遮掩自己重重的破绽,而那人难以企及分毫。
此时,右首那人出声道:“夏兄,我们这就助春兄一臂之力。”原来这三人分别是春使、夏使和秋使,夏使默然点头之后,便同秋使一道加入了战团。三人熟稔多年,配合起来圆顺通融,却仅是引起唐杀的一声冷笑。
夏使与秋使的武功较之春使有过之而无不及,三人联手,威力倍增。剑气绵密,奇招频出,将唐杀围困其中,张元宗暗中瞧着不由暗赞身居四使之位,剑法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唐杀终于现出狰狞的狂态,狂笑道:“区区四使,怎能困得住我,何况还差了一位!”
三使闻言沉默不语,他们心智坚韧,不为言语所动,出剑准确无比,不差丝毫。唐杀戾气翻涌,玄磁剑似蛟龙入海,锋刃过处,纷纷辟易,他遇强则强,并未因为夏使和秋使的加入而弱半分势头。
一道金石相交的声音传来道:“本想让你成为我的垫脚石,未曾想你却趁着十年之期灰溜溜地逃了。今日击败你虽然美中不足,但好在能够得偿夙愿。”三使闻得此音,神色一肃,不约而同撤剑后退,恭敬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唐杀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
一位宫装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只见月笼轻纱,花影相照,然她神态却沉寂,双眸如孤星,看不透芳龄几何。她有清冷绝美的面容,高贵出尘的气质,雍容而威严,华美而冷肃,唯有美目中好似氤氲着一团薄薄的白雾,令人感到些许的柔软。
她腰间悬挂着一柄很是怪异的剑,竟然约莫有四尺长,若不是她身子高挑修长,只怕显得更加突兀。仔细瞧去,剑柄长约七寸,而剑刃虽然藏于鞘中,但也估摸宽达五寸,是一柄极为厚重的剑,由女子使来当真世所罕见。
唐杀波澜不惊道:“你就是新的杀手之王?”宫装女子凤目含威,身躯不动如山,低沉而缓缓道:“正是我晏无情。”唐杀扫见春、夏、秋三使神色恭敬之中流露炽热之意,四使怎么说与杀手之王存在着竞争的关系,如这般产生敬服之意,显得很不寻常。
唐杀收敛气机,故意笑道:“未曾想你一介女子,竟能令一众杀手俯首,必有可贵之处。”晏无情肃然的面容不见一丝涟漪,正如其名,无情无欲,抛却三千烦恼,万事不萦于心。她声调同方才如出一辙,简短道:“出手吧。”
唐杀眉头微沉,并未即刻出手,而是另道:“我来此只是想告诉你们,有一人将会潜入一线天,带走霜降的家人。”三使闻言脸色一变,霜降自杀于元龙百尺殿中之事,一线天已是知晓了的,一时却也不知其中具体的细节。
一线天容不得外人侵犯,霜降的家人是否被带走还在其次,真正令三使惊诧的是有人竟能知晓一线天的所在,这实在是犯了他们的忌讳。三使想要出口询问,但是晏无情在前,他们不得不闭口不言。
晏无情如是非梧不栖的凤凰,高傲的头颅不曾俯探,唐杀之语并未勾起她半分的兴趣,仿佛她根本就不在意一线天的泄露。她声音肃然中带着一丝戏谑,道:“你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我就可以取你的性命了。”
唐杀不由生出恼怒之意,他本想利用一线天对付张元宗,但是晏无情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是自己引火上身。虽然新的杀手之王上位,但是他曾经的荣耀也不容侵犯,晏无情视其为囊中之物的态度惹恼了他。
玄磁剑带着诡异的魔力,沿着特异的轨道掠向宫装女子。剑上的血光敛入剑身,浩汤的杀意化作天高地阔。唐杀毕竟不是一般的杀手,他浸淫剑法多年,从杀戮中感悟真谛,业已触摸宗师境界的边缘,他绝非只知杀人之技。
他并没有因为晏无情是一位妙龄女子而放松警惕,他知道这个江湖卧虎藏龙,绝不能以年龄、性别或身份去判断一个人的高低,天赋卓绝而默默无闻之辈并不罕见。他约束自己张狂的情绪,出剑认真而专注。
张元宗不由暗赞唐杀的剑洗去铅华,走出杀戮的困境,成就了另一番辽阔。然而,他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极轻而清晰的琴音,紧接着唐杀倏然而退,一脸凝重地盯着站在原地似乎一动未动的晏无情,至于另外三人则是惶惑不已。
若是旁人自是觉得茫然,但是张元宗却瞧得真切,晏无情出剑快到极致。其实认真来说,并非是晏无情的剑快,而是她出剑的方式与众不同,好似开辟了另外一条剑道。张元宗隐约可以瞧见此剑之厚重,她却举重若轻,如执轻羽,而且那一声琴音便是此剑发出。
唐杀心中早已波澜壮阔,晏无情的剑钝重异常,正好克制了玄磁剑的优势,这且罢了,她出剑却有一种神出鬼没之感。那是怎样的一柄剑,出鞘虽是白驹过隙,但是唐杀还是感受它沉淀的厚重,心神为之一摄。
晏无情沐浴着丛林之气,以王者的姿态审视着唐杀,漠然道:“若你识趣,何必折辱于我手?还请自行了断。”此语可谓狂妄之极,然在场的几人却并无此感,仿佛晏无情天生就具有决定生杀的权力。
唐杀被彻底地激怒了,玄磁剑莫名地颤动起来。令人惊奇的是,在他的身上同时存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儒雅辽阔为体,凶厉血腥为用,相互转换,相互融合。晏无情出剑虽是惊鸿一瞥,但是他已知对方是一尊大敌。
唐杀夷然不惧,出剑好似癫狂不拘,实则稳如泰山,他还不清楚晏无情的剑路,暂且采取保守的剑法。即便如此,玄磁剑还是难掩另类与诡奇,展现了特立独行的瑰丽风采。一旁的三使一脸黯然,自身差之甚远,杀手之王岂是一个华而不实的名号?
晏无情冷然道:“不识时务!”手中巨剑轻飘飘辗转,破开虚空,斩向邪魅的玄磁剑。此时几人方才瞧清此剑的真容,剑身宽广厚重,透着朴拙古奇之气,无需装饰,简明素然,然而历史长河留在剑上的斑斓是不容忽视的。
巨剑虽巨,却如臂使,不过晏无情出手如此剑一般简单明了。唐杀妙招奇式竟被巨剑压制,无数的剑路被一招封死,更令人忧惧的是巨剑对心神的震慑。有开山裂石之威的巨剑,却如清风徐徐,这份功力当真惊世骇俗。
唐杀在沉默中尽处下风,无论他出剑是精妙绝伦,还是辛辣狠毒,是羚羊挂角,还是复杂多变,晏无情犹如没有感情的怪物,双眸星光阴寒,巨剑轻巧地阻断玄磁剑的起承转合。忽然唐杀失声道:“这是巨阙剑!你怎会有巨阙剑!”
晏无情睥睨四野,傲然出尘,清冷道:“死在巨阙之下,你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古时铸剑大师欧冶子五大名剑,张元宗业已得见其二,纯钧剑在太一教主之手得到重铸,而鱼肠剑此时正在鱼莲花的手中。
晏无情手中的巨阙剑,号称“天下至尊”,坚硬无比,其它宝剑不敢与之争锋。传言巨阙初成之时,越王勾践坐于露台上,忽见一马车失控,惊吓宫中白鹿,于是准备拔剑指令侍卫阻止,结果剑气却隔空将马车劈为两节。今日能够见到传说中的巨阙剑,也算不虚此行了。
唐杀想到关于巨阙的传闻,平复起伏的心绪,冷哼道:“据说巨阙剑气天成,看来传言也不尽不实。”仿佛迈过了一道心坎,唐杀的心境变得疏旷自在,玄磁剑划出一道道气韵清古的轨迹,初具气象。
晏无情眸眼一垂,黯然地叹了一口气,褪去威严的颜色,有些伤感道:“剑是有灵性的,人剑应当共存。今日为遂了你的心愿,我就让你瞧瞧真正的巨阙。”话音未落,纤纤素手执剑柄忽转,一道动人心魄的剑气忽然迸射而出,琴音乍生。
唐杀突破心境幻化的气象陡然破碎,他惶然飞退,然则为时已晚。“铮!”玄磁剑被巨阙的剑气生生斩断,跌落尘埃。唐杀心中一紧,脑海中茫然一片,陪伴自己一生杀人无算的剑竟在今日折戟沉沙。
压制悲哀的情绪,唐杀挥舞断剑化解尾随而至的危机,玄磁剑的余锋同样不忍逼视。晏无情眸眼中的白雾仿佛被微风拂开,露出两眼寒泉,巨阙再次发生类似波动琴弦的声音,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魄逼向唐杀。
玄磁剑再次被击断,巨阙携带无法承受的威压将唐杀逼入死地。在张元宗震撼的眼神中,巨阙一剑破开唐杀的胸膛,将一代杀手之王钉在地上,四野一片寂静。半晌之后,唐杀眼中的恐惧散去,露出怅然的笑容,虚弱道:“我真不该回来。”不盈一尺的玄磁剑脱手落在身外。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视人命为草芥的杀手至尊,竟这般惨烈地被晏无情所杀。他本可逍遥江湖,却因心中贪念甘愿被朱浩昌网罗,本以为此行不过是故地重游,未曾想竟落个魂归故地的下场。
暗处的张元宗震惊莫名,唐杀的落幕透着一股荒诞,老天的安排如此随意,他死地太过轻易。然而无论是将相王侯,还是贩夫走卒,人生最后的归宿岂都是华丽的光景?唐杀死了,死在晏无情的剑下,死在那一声的琴音之中。
张元宗望着宫装女子,她到底拥有一颗怎样的心,才能经历百炼,将自己铸成这样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