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顾惊仙爱慕难舍,情急之下倒显得有些龃龉,此时想通其中关窍,自是明白如何应对。他距离顾惊仙不远不近,神情不亲不疏,更是主动同张元宗和云峥交谈,虽然两人都曾受过他的陷害,但毕竟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并未给其难堪。
偶尔沈睿也同顾惊仙说些平常之语,不见仰慕追求之意,分寸把握得极好,顾惊仙也不觉得讨嫌,倒也不能真得言出必行。沈睿当真文采出众,借秋景呤诗作对,全不拾前人牙慧,却能满口锦绣,别具一格,独有一种骚客的气华。
云瓷瞅着沈睿谈吐不俗,左右逢源,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撇嘴道:“顾姐姐,千万别被他迷惑了。”顾惊仙斜瞥了他一眼,平淡道:“少在我面前煽风点火,你跟他是一路货色。”云瓷闻言无辜地睁大双眼,顾惊仙只当没有瞧见。
沈睿聊起闲篇,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又知礼识趣,让人心生亲近,与往日截然不同,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他抛来话头,顾惊仙冷着一张脸也敷衍几句,倒也没有方才的恼怒。沈睿暗中窃喜不已,不过面上依旧神色如常。
一行人来到附近的城镇,择了最好的酒楼解决食宿。沈睿主动安排付账,表现得热情而得体,没有逾越之感,诸人也不好推辞。收拾得当,几人便下楼用饭,此时一位说书人正端坐大堂北面滔滔不绝,引得食客心驰神往。
说书人六旬开外的年纪,面貌清瘦,举止文雅,倒像是个老儒生。他声音洪亮有力,言语抑扬顿挫,包罗江湖逸闻趣事,众人皆听得津津有味。张元宗瞧清说书人的面容,微微一怔,他竟认识这位老先生。
那日从陶家庄离去之后,他们曾在一酒楼中听他谈起清秋观开派祖师归墟的隐秘。未曾想竟能再次遇到这位老先生,也算是有缘。老先生似乎知晓不少江湖秘闻,张元宗不免留心,不知这次又会听到何等惊人的消息。
初时,老先生所言俱是江湖趣事,告一段落之后,他陡然一拍醒木,神情古怪道:“接下来老朽为诸位说道说道一件奇事,在场的青年才俊和妙龄佳人可要警醒了,此事与尔等可是休戚相关。”
众人闻言皆被勾起了好奇之心,老先生藏着掖着,并未立马道出个所以然来,而是遥遥一指张元宗几人,劝诫道:“那几位公子和姑娘想必是行走江湖之人,尤其要小心,否则后悔莫及。”
张元宗诸人皆是心中一动,不知老先生是意有所指,还是随意为之。其余食客见他迟迟不奔主题,早就怨声沸天,可是老先生只是含笑望着张元宗几人。张元宗淡然一笑,取出银钱递向云瓷道:“你去交给那位老先生。”
云瓷听命接过,起身向老先生奉上银钱,其他人见状恍然大悟,纷纷掏出闲散银子。老先生纳资方罢,谈道:“日前,竟有昆仑弟子和峨眉弟子发生颠鸾倒凤之事,引起师门震怒,清誉大损。”
这种风流韵事最是引人遐思,更何况事关昆仑和峨眉这种道门。昆仑在婚嫁上并非言行令止,但是峨眉却是严厉杜绝,发生这种之事,只怕峨眉内部早已闹翻了天去,却又不能大张旗鼓找昆仑的麻烦。
人群中顿时有人问道:“老先生,你给我们细说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先生应道:“这昆仑弟子和那峨眉弟子素不相识,行走江湖时,在同一家客栈落脚,当夜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行了那云雨之事。”
“第二日醒来两人竟毫无记忆,若不是赤诚相见,还不知昨夜一晌贪欢。羞怒之余,两人大战了一场,渐渐猜测出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中了销魂香之类的。可是两人仔细检查,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倒像是两人一时神魂颠倒。”
“昆仑弟子本想隐瞒此事,可是峨眉弟子心志坚定,竟上报了师门。峨眉和昆仑各自调查一番,也没查出个究竟来,两人这一场鱼水之欢来得莫名其妙。两人别无他法,在师门的严令下,还俗成婚。”
众人皆觉此事真是奇也怪哉,又有人问道:“老先生方才为何又说青年男女要小心呢?”老先生淡笑道:“天水派掌门的幺子和鱼家掌门的侄女,天山的男弟子和飞仙门的女弟子,也都遭遇了相同的情况。据老朽所知,目前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十几宗,皆是青年男女,又都查不出任何原因。”
众人闻言不由目瞪口呆,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事。有人迟疑道:“这不会是鬼神所为吧?”老先生打断道:“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这想必是有人刻意为之,所以老朽才奉劝各位小心为上。”老先生又奉上几条江湖趣闻之后,便收拾银两去了。
说书人虽然离去,但留下众人疑神疑鬼,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戒备十足。巫千雪和花未眠也露出不自然的神色,而顾惊仙依旧是冷若冰霜,完全不以为意。气氛古怪地用完饭之后,几人便谈起接下来的打算。
张元宗决定独自前去一线天,巫千雪和云峥提议一同前去。张元宗淡然摇头道:“一线天乃是杀手组织,岂会愿意他人知晓其根基所在?我幼时在一线天待过,所以我一人前去也方便行事。”
听他如此言语,两人便不再坚持,最后巫千雪带着云瓷同云峥返回武林源,等待张元宗。花未眠本请求巫千雪同她一道返回花家,但是巫千雪以时机未到为由推辞。顾惊仙自是前往苏家,帮助师弟苏航防备太一教卷土重来。
最后留下沈睿一人,他对花未眠执礼道:“在下想要向花家求取几种特制的疗伤圣药,能否同花小姐一道?”几人皆是心知肚明,苏家和花家同在南疆,那么顾惊仙和花未眠必定同道而行,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同为四大世家,花未眠也不好断然拒绝,只得答应。
初时,张元宗故意胡走乱撞,因为他并不确定蓬莱是否知晓一线天的所在,若是不知,他们或许会把自己当做引路人,他不得不谨慎。行了一日,他便发现有人跟踪自己,遂又南辕北辙一通。他把跟踪之人引进一片枫林,然后隐在树杈上欲瞧个究竟。
秋风微凉,然枫林色彩浓烈,红得让人沉醉迷离,渲染得秋天也多了几分暖意。一位妙龄女子螓首张望,玉容流露出四分焦急,三分惆怅,又三分苦涩。她是一朵绮丽多姿的桃花,却开在这个错误的时候,热烈的秋景平添了悲伤。
张元宗纵身飞下,忽然间视野里出现了无数白色的毫光,迷离了眼神,脚下铺陈的红叶如波浪一样起伏,枫林更加生动了。他好似陷入了一团温柔之中,飘飘忽忽成为画卷中的一笔。他抬头望去,只见花未眠眼波流转,绽放一抹娇羞。
身躯忽然被抽离了重量,轻飘飘的好似无形,意识肆意游荡,无拘无束,变得迟钝又轻松。一粒种子在心底萌芽、扎根、生长,须根刹那间布满了每一寸血肉,紧紧抓住一意一念,绿芽须臾间长成参天大树,开满了绯红的桃花。
花未眠瞧见心仪之人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露出明朗的笑容,含着浓浓的深情,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她生怕自己一伸手就会破碎这个梦,在他灼灼的目光里红云浮现,心跳加速。
恍恍惚惚,两人的视野全是枫叶的红,化作流光溢彩,包围着他们。花未眠终是知道这实实在在是一场错误,可是她心知即使犯错,这也可能是一生唯一的机会,她不愿放弃,她想彻彻底底地沉沦一次。
张元宗身体里膨胀的情绪溢了出来,目光紧紧落在那一朵桃花上,神魂颠倒,六识昏聩。他环抱着软玉温香,心情化作停在云端的小鸟,花未眠光彩夺目的艳丽,勾魂夺魄的妩媚,触动心弦的娇羞,共同酝酿着绝世的芬芳,无人可以抵挡,无人愿意清醒。
鸳鸯游弋叠影徜,枫林化作芙蓉帐。衣带渐宽,意乱情迷,以落叶为床,以天光为被,两个灵魂紧紧纠缠在一起。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忽如火烧连营,忽如水意漫漫,耳畔是仙音缈缈,鼻端是香气飘飘,两人甘愿零落成泥,让花与土酣眠。
张元宗和花未眠混混沌沌,不知今夕何夕,欢愉包裹之中唯一的感受是,身躯化成了水。水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两人交融在一起,时而柔暖如温泉,时而刚猛似瀑布,有温情脉脉的爱怜,有力量迸发的激情,好一场旖旎的风景。
忘我的欢愉,那还顾得上时间的流沙,待云消雨歇,张元宗沉沉睡去,而花未眠除了倦怠,却神志清醒。她此时恢复理智,明白此事的异常,想起说书人所言之事,赶忙一边羞怯地收拾好两人的装束,一边警醒地留神四周的情况。
不知为何,张元宗依旧沉睡不醒,花未眠毕竟也算到上一名神医,对张元宗检查一番,发现只是单纯地昏睡,并没有中毒的症状,也未残留有任何的药物。她痴痴地盯着身旁的男子,忽略身体和心理的变化,她现在必须要做一个决定。
当张元宗醒来的时候,他正躺着一家普通的客栈之中,记忆停留在自己飞向花未眠的那一刻,却不知为何会在这里。他起床寻到小二询问,小二谦卑道:“是一位姑娘送公子来的,她还吩咐若是公子醒了,告诉公子一声,她回南疆去了,勿念。”
张元宗的心忽然有些发寒,那段失去的记忆,并非无迹可寻,以他敏锐的心思,自是推测出可能发生的事实,却不知是如何着了他人的道。那个妩媚的女子可有伤怀?她既然未等自己想来便离去,看来多半是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
是否应该去寻她问个明白,张元宗犹疑不定。巫千雪的幽影在眼前浮现,如是一株在夜风中摇曳的优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