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峰之上,诸人切身感受到巍峨山峰的震动,好似要天翻地覆,沉沦渊海。这种世所难敌的力量清晰地从脚下传来,致使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一时震住了在场所有人。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剧烈,周围的建筑渐渐出现倒塌的迹象。
巨震戛然而止,不远处一座花厅轰然四向倾塌,露出厅中的真容。中央一张偌大的石桌,面上刻画了层层曲线,摆放了不计其数的玉石雕像,或喜或悲,或怒或嗔,或疯或狂,或笑或哭,形态各异,神情不一。
桌旁站立一人,身着墨绿色道袍,头上挽了一个道髻,随意插了一根乌木簪子。他刚刚五旬出头,生有仙风道骨的面相,却无仙风道骨的气韵,仅仅留下一点沉静中的孤寂,好似湖底的石头,暗淡的星辰。
他左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阴柔公子,全身绳索紧缚,显得有些狼狈,赫然是沈家公子沈睿。他身侧立有两位斗笠人,同楚寒心如出一辙的装扮。沈睿瞧见张元宗诸人,脸色连连变幻,颇有些尴尬,目光最后落在顾惊仙的身上,不由露出几分痴意和羞赧。
巫千雪眸光闪烁,低声道:“桌上排列了一种阵法,可操控巨峰阵法的变化,这种阵中之阵的奇学世所罕见,我也只是曾经听闻过,千万要当心。”阵法一道分为定阵和变阵,这老道士所布设的便是变阵,有神鬼莫测之能。
楚寒心伸手摸了摸额上的伤口,再瞧见老道士露了行藏,嘲讽道:“公孙牛鼻子,你自诩阵法天下第一,怎得让别人破了阵法?”公孙老道淡淡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若不是你自以为是,拖延了时间,他们早已落在我的手中。”
楚寒心脸色阴沉沉的,复又盯着张元宗和白魔,这两人的确是中土出类拔萃的人物,方才竟故意装作重伤,耍了个引蛇出洞的伎俩,甚至令自己掉以轻心,着实可恶以极。他一双冷酷而锐利的眸子,寒光四射,似要将两人当场刺成人肉筛子。
寂照剑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神彩,仿佛天际的一道极光,张元宗身上的血迹变得斑斓起来。白魔浑身上下的那一点白,清清淡淡的,好似近道的纯粹,让人不容忽视。这一刻,两人是如此的光彩夺目,华章难表,是云峥和朱浩昌所不能比拟的。
楚寒心四人来到花厅,他向老道士一扬头颅,问道:“有人破了你的阵法,看来不容小觑,你还能应付他们吗?”公孙老道冷嘲热讽道:“你一向喜欢藏头露尾,但我不是你,既然不遮遮掩掩,就代表我有足够的实力。”楚寒心闻言脸色难看之极,却也不去同他争论。
巫千雪和花未眠方才诊断时,便发现张元宗并没有像表面上那般的伤重,云峥和云瓷此时业已了然,心中安然不少。几人以张元宗和白魔为首,面对楚寒心等高手虽是夷然不惧,但是对公孙老道的阵法却忌惮不已。
公孙老道波澜不惊,好似潜修多年,已不受外物干扰,他信手改变了几处玉像的位置,天空骤然风云突变。十几道闪电如是金蛇狂舞,从四方夭矫降临,势要将几人歼灭于此,那漫天夺目的光华透着毁灭的气息。
这般情景,连张元宗和白魔都无法保持镇定,若是一道闪电,他们还能凭借深厚的功力勉强抵挡,但是十几道闪电齐齐袭来,根本就不是一句“人定胜天”所能应付的。公孙老道神色寂寂,对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似认定结果理应如此,唯一遗憾的想必是未能活捉几人。
巫千雪徒然着急,对方的阵法造诣高出自己太多,她束手无策,几人似要乎在这一刻面临着灭顶之灾。忽然间,附近的假山诡异地移动,迅捷地靠拢围住几人,闪电尽数劈在假山之上,石屑纷飞,烟尘蒙蒙,几人尽皆无恙。
公孙老道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由转首望去,只见从元龙百尺殿走出两人,一人鹤发童颜,透着几分风流,竟是龙门莫子虚,另一人俊朗飘逸,平和中正,正是梁临川。梁临川手托白玉棋盘,上面已然布满了黑色棋子,神华流转,正是他出手救了张元宗几人。
公孙老道眉宇微微一沉,目光在来者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紧盯着造化棋盘,啧啧称奇道:“真是好宝贝!你靠它竟然能够在我手下走过几招,当真不错。”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棋盘乃是布设阵法的神异之物。
张元宗听闻其语中的贪婪之意,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当梁临川现身的时候,与其他人的心思不同,他存了莫大的疑虑。千年之前,龙门祖师依靠造化棋盘改动万象搜灵阵,逆转乾坤,如果蓬莱遗族识得此物,只怕梁临川将会有灭身之祸。
观公孙老道的神情,好似不识造化棋盘,那么自己就不用担心蓬莱人顺藤摸瓜,发现龙门传人的使命。现下张元宗未曾联合五大派、太一教和一线天,千年浩劫还不宜宣之于众,力挽狂澜的计划只能在暗中进行。
此时朱浩昌的脸色一片苍白,他那孤傲的气质烟消云散,因为避无可避,他望着莫子虚的眼神如是一团乱麻般的复杂。莫子虚不仅对己有授业之恩,更有父辈一般的爱护之情,但是他对自己又是这般的绝情,竟不顾十七年的恩情,将他逐出了门墙。
朱浩昌一直在躲避与莫子虚相逢,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怨恨多一点,还是委屈多一点。莫子虚游戏江湖的随性在此刻变得迟疑,龙门大义让他不得不将爱徒逐出师门,但并不表示这份师徒之情就此断绝。
莫子虚稍稍一顿,怅然道:“昌儿,你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吗?”朱浩昌好不容易维持一脸的冷色,淡漠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莫子虚黯然道:“我虽然狠心断了我们的师徒情分,但我还是把你当做我的亲人。”
朱浩昌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冷冷淡淡,陡然一指张元宗,冷酷道:“他才是龙门的正宗传人,而我又算什么,若不是你当初自私自利,我岂会成为一介弃徒?现在又来装什么圣人!”莫子虚沉默不言,好似忽然苍老了十多岁。
张元宗插口道:“师兄,何必在意这些虚名,莫师伯对你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朱浩昌仰天大笑,声音里透着萧索和狠厉,因为莫子虚的到来,他更多了几分狂态,恶声道:“我就想要你死!想要龙门因我而盛,因我而衰!”
莫子虚眸中流露出一丝凄然,然厉声道:“昌儿!你着实不该同龙门背道而驰!”朱浩昌冷嘲道:“是你睿智无情,斩断了我与龙门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现在还想用龙门的规矩教训我,真是笑话!”
莫子虚露出爱之深恨之切神情,正声道:“你身上有龙门的东西,就要受龙门门规的约束。”朱浩昌满腔的悲愤冲乱了自己的意识,寒声道:“要么你转身便走,你我再无瓜葛,要么你亲自来拿走龙门的东西,彻底断了所有的恩怨。”
莫子虚闻言眸中一片悲痛,哪还有潇洒不羁的风采,欲要苦再口婆心劝解一番,楚寒心却冷冷道:“现在可不是你们叙旧的时候。”莫子虚是老一辈的龙门高手,楚寒心从朱浩昌处早已得知,此时他们在武力上不相伯仲,可他依旧有恃无恐,全在于厅中的公孙老道。
楚寒心最在意的是莫子虚、白魔、张元宗三人,而公孙老道却只在意手持造化棋盘的梁临川。对于浸淫阵法多年的他来说,武功不过是小乘尔,一己之力如何与天斗,如何与地争。在场的虽都是江湖中盖代的高手,可他全不放在眼里,既然入了自己的阵,那么无疑尽皆蝼蚁。
他自始至终感兴趣的就是这个与他较量阵法的青年人,中土武林竟然有这般的异宝,这般的阵法高手,心下不免生出些兴奋而残忍之意。楚寒心瞧出公孙老道的异常,冷哼道:“公孙纯阳!现在可不是你由着性子的时候,还不将他们通通拿下!”
公孙纯阳神色一正,双眸冷意宛然,果断地改动几处玉像的位置,随之而来的是一番诡异的景象。整个峰顶漂浮着尘土和拳头大小的石头,笼罩着诸人以及峰上的楼宇院落,昏天黑地,仿若天降灾厄,唯一例外的是那座花厅。
整个视野都是灰蒙蒙的,张元宗几人身陷土石包围之中,连忙运转真气外露,护住周身。小云瓷习武尚浅,唯有依靠张元宗渡入内息,才能幸免无虞。梁临川有造化棋盘在手,阵力天成,土石自是近不了身。
当最后一枚玉像落定,空中陡然产生旋涡之力,土石皆跟着旋转起来,速度层层递增,竟形成一股龙卷风,刹那间飞沙走石。飞速旋转的尘土蒙蔽了视野,而石头却如颗颗流星,挟带莫大的威力,瞬息可夺人性命。
初始几人还可凭借深厚的内力抵挡一二,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速度逐渐增加,石头的力道随之增强,总会达到众人抵挡不住的时候。整个峰顶都陷入这场龙卷风中,无从避让,即时便传来楼宇屋舍毁塌的响动。
楚寒心嘴角含着刀锋一般的笑容,面对这样毁灭性的宏大阵法,他们是在劫难逃。朱浩昌虽是盯着张元宗等人,余光却是扫向为梁临川护法的莫子虚,阴晴不定,难道他又收弟子了?公孙纯阳面孔寡淡无趣,但他一双眼紧盯着梁临川,似乎很想见识一下造化棋盘的威力。
梁临川沉稳不乱,盘坐在青石道上,白玉棋盘被放至在膝前,棋盘上早已落满了墨黑的棋子。他右手舒展食指和中指,上下夹住棋子,中指在上,食指在下,从容地改变黑子的布局,蓦然间好似大地的脉搏同棋盘相契合,形成统一的整体。
天空忽然落雨纷纷,洗去空中悬浮的尘土,只留下大小不一的石头,怪异的是,诸人的衣衫并未被雨水打湿。细雨入土,奇事再生,只见脚下绿芽破土而出,迅速长成几人高的藤蔓,将几人团团护在当中,飞驰的石头顿时被强韧的藤蔓弹开。
公孙纯阳微微觉得诧异,梁临川深谙阵法之道,又能利用自然之力到这种地步着实天赋极高。初初的较量暗含了五行相克之一木克土的原理,土弱逢木,必为倾陷。公孙纯阳驱使之物属于土,而梁临川激生的藤蔓属于木,又因水生木,开场的雨正好助于藤蔓的生长。
公孙纯阳不咸不淡道:“你要跟我弄五行相生相克这一套,那我就陪你过过手。”他随意改变了七处玉像,顿时有金戈相击的声音从四面的废墟之中传来,陡见无数的刀枪剑戟飞了出来,绕着藤蔓飞旋。
在场之人虽也见过武功中之奇绝,修为中之造极,但见到这方景象,依然觉得恍如黄粱一梦。无数的兵刃在空中飞舞,其势惊心动魄,其威势不可挡,这无疑是神仙法术一般的存在,岂是凡世所能得见的,这就是阵法神奇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