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教弟子悬着一颗心,满腹敬畏,不敢妄动,生怕被波及化为劫灰。四野一片漆黑,他们不知太一教主和张元宗正战至何种程度,只听见江水翻起巨浪的轰响声,还有空气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波动。
漆黑的夜终是尽了,光亮开始从天际挥洒,视野渐渐变得清晰,众人东张西望寻找两人的身影。江中腾起丈余的巨浪,连绵不绝,而江上坚固宽阔的石桥已是残破不堪,仿佛一位青年在一夜之间步入风烛残年。
不待片刻,东方一轮红日陡然跳了出来,耀眼的光线越过山岗,穿梭在林间,普照大地。与此同时,在喑哑的声音中,石桥上爆发出一团璀璨夺目的光华,好似有第二轮太阳从江中升起,与朝日相互竞辉。
毁天灭地的力量顿时贴近地面向四方涌去,巨浪冲起打湿了残破的石桥,两道清晰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江边。太一教主傲立江东,纯钧剑血气收敛,双眸凝固成寒冰,而张元宗立在江西,寂照剑隐于衣袂,嘴角的血迹如红梅绽放。
众人心神狂跳,观此情形,果然是太一教主更胜一筹,不过他事先言称以生死论战,如今张元宗安然未死,岂不表明最终还是魔君落了势。惊世一战即使落幕,但太一教弟子依旧忐忑不安,生怕教主余怒未消,殃及池鱼。
太一教主心中果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欢愉,他知道面具下自己的面容一定难看之极,却不是因为张元宗保住了性命。最后一剑之前,两人一直不分轩轾,然而就是因为这最后一剑,太一教主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
张元宗的朴素之剑径直黯然了纯钧剑的煌烈,这一幕他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的。纯钧和寂照交锋所散发的狂暴力量,无法遏制,伤了张元宗,却也伤了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屹立巅峰,无人能敌,此次却伤在张元宗的手里。这,就是他一直反抗的命运。
张元宗淡淡地望着对岸的太一教主,旭日的光辉鲜活了他的脸颊,不见丝毫的颓意。他随意拭去嘴角的血迹,笃定的神色里是山岳一般的雄浑,他不仅仅是淡雅逍遥的温文公子,也能是任侠快意的剑客。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君示,谁有不平事?”剑客之剑,不是镇宅的装饰品,亦不是抒情言志的物件,而是为了世间之不平,为了心中之守护,剑染血花,快意恩仇,尽抒胸中块垒。
遥遥相对,直至江水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太一教主依旧不发一言,最终率领众人离去,仅剩下一座断桥和一道身影。张元宗找到昨日放养在附近的马匹,然后策马向折兰山庄疾驰而去,一道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野的静谧。
半途中,攻打苏家的太一教弟子似是铩羽而归,与张元宗乍然遇上,当首的阴阳鬼浑身一紧,阴冷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色。太一教主之滔天魔威,他是最清楚不过,未曾想青衣男子竟能安然无恙。
张元宗并未出手阻拦太一教众,眸光淡淡扫去,发现阴阳鬼身上有多处奇怪的伤口,好似被一种极为细小的武器所伤。太一教死伤近一半的弟子,可谓损失惨重,残肢断臂,血染重衣,个个狼狈不堪,只怕与苏家一战并未讨得好去。
张元宗神色如常,穿过太一教众的队伍,众人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最后阴阳鬼见其离去,忌惮之心才稍稍放下。他回神瞥见自己身上细微的伤口,不由气闷地握紧了双拳,野三坪一战的惨烈是他始料不及的。
经过野三坪,可见遍地的血迹和凌乱,胯下的骏马竟被血气所激,显得有些踟蹰不安。张元宗眸中一抹清愁,目光逡巡,附近有掩埋尸体的痕迹,按理应是苏家所为,由此可见苏家并未全军覆没,不由心中稍安。
张元宗刚至折兰山庄的门口,苏航带着一行人急急从庄内迎了出来,想必是守门子弟远远瞧见而进行了通报。苏航掩不住兴奋之意,感激道:“苏家能够幸免于难,多亏张兄仗义相助。”张元宗含笑摆手道:“苏兄,见外了。”
苏家子弟的身上依旧散发着肃杀的气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虽然未曾眼见野三坪一战的酷烈,但从他们的神情中可见一斑。张元宗微一沉吟,又道:“花家同样遭袭,此次抽身乏术,情有可原。”
苏航心思通透,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花家的情形,花小姐业已尽数告知,然而他们冒着太一教卷土重来的风险,在一个时辰前到达了山庄,此刻正在为受伤的人诊治。花家高义,苏家铭感肺腑。”张元宗心中一动,不由对花未眠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元宗哥哥!”苏航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欢愉的呼唤,一位娇俏可爱的苗族少女冒了出来,正是苗王之女夸叶若兮。她言笑晏晏地盯着张元宗,似乎忘记了野三坪的血腥带给她的不适,她欢喜道:“你没事太好了。”张元宗露出淡淡的笑意,一边与她寒暄几句,一边同苏航等人进入了山庄。
来到建兰堂,众人纷纷起身,相识之人自是热络致意,初见之人已知张元宗孤身一人阻挡太一教主,皆欲一睹其卓绝风采。只见青衣男子俊逸出尘,潇洒淡然,谈笑间亲和近人,浑身透着一股温情雅致的气质。
夸叶雾山和夸叶灵钟稳重有礼,言谈有度,而夸叶木樨却是跳脱的性子,同其妹妹缠着张元宗说个不休。除了同贺青木有过一次交集,花家几位重要人物,张元宗皆不识,他对贺青木的尴尬恍若未见,神色如常地同众人回礼。
在他一脚踏入建兰堂之时,就发现了安然在座的陈清玄,纯净的眼眸,赤子的神色,还有他那身上神秘而矛盾的气息,是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张元宗走到近前,微笑道:“若不是陈兄及时现身,只怕大难已经铸成。”
陈清玄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轻松道:“后来我得知,那些人是那日罗生谷中遇到的那个无礼家伙的属下,真是好不痛快。”张元宗面上现出莞尔之色,内心却是一片清明,他一出手就杀了太一教长老魏紫宸,这岂是一件轻松随意的事。
他本想询问吞灵蛊的情况,但此地又多有不便,遂按捺心意。谁知陈清玄忽跃跃欲试道:“如今吞灵已成,要不我与你现在再斗一场。”张元宗不由轻笑出声,微微摇头,浅声道:“我身上有伤,陈兄胜了,只怕也不会痛快。”陈清玄闻言,目光闪烁,遂不再强求。
半个时辰之后,花未眠从墨兰阁来到建兰堂,瞧见张元宗安然无恙,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太一教主,一代魔君,是多少人一生仰望一生畏惧的存在,张元宗茕茕孑立,只影独挡,她一颗芳心岂能安宁。
以她的医术造诣,在望之一道已到极为精深的地步,细细观之发现张元宗身有隐伤,于是坚决要求为其诊脉。苏航和夸叶若兮等人方才知晓张元宗竟受了伤,询问之下得知无甚大碍,遂心中稍安。
此番事了,苏航、花未眠和夸叶雾山三人并肩站在堂前,众人见状皆安静了下来。苏航一脸郑重,朗声道:“我等本意与世无争,但江湖多有纷扰,太一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以强力征服了不少江湖势力,所图甚大。此次若不是我们守望相助,定是难逃覆灭的危局。”
“将来太一教势必变本加厉,卷土重来,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断送正义。太一教势力滔天,如果我们各自为政,到时候独木难支,必会被一一攻破。因此,我等特意在此提议三家结盟,共抗太一教。”
此言一出,苗族众人倒还安然,而花苏两家之人却是纷纷变色。败血之乱伊始,两家老死不相往来长达十六年,心中相互怨恨,此刻忽然提出结盟,一时间岂能冰释前嫌。这一次在花未眠的强势施压之下,花家才同意派遣弟子支援苏家,其实他们的心里仍旧充满了隔阂和嫌隙。
苏航对两家的反应早有预料,沉静道:“花苏两家之间的是是非非皆是因为那一场败血之乱而起,但是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我们所了解的那般。整场祸乱其实就是一个阴谋,欲致我们两家于万劫不复之地。今天借此机会,就让二弟为大家揭开真相。”
这时候,一旁的苏未名走到堂中,神情稍显落寞,叹道:“想必诸位皆知我委身魔教已有十年。”苏家公子自甘堕落,沦为邪道,投身魔教,众人自是一清二楚,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完全适应过来,原来一切都是苏未名的权宜之计。
苏未名微微一顿,道:“三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暗中撞见太一教的药王正在一个童子身上试针试药,听其自言自语,得知他是在研制改善败血之术的方法,而败血之术也是太一教故意暗中透露给花家,方才引起那一场滔天之祸。”
“我之所以现在才道出原委,一来那时我们两家势同水火,在江湖上犹如过街老鼠,即使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二来此术虽然邪恶,但是如果不是我们自己心存阴暗,又怎会使用此术。如今情势岌岌可危,我在此揭开真相,就是希望诸位齐心协力,不计前嫌。”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这个消息委实太过震撼,众人心中皆存在疑惑,不信苏未名之语。苏未名这十年恶名昭著,正道人士极为不齿,虽然如今恢复清明之身,但他犯下诸多恶行是不争的事实,其一面之语很难取得众人的信任。
作为新一代的掌权人,妩媚艳丽的花未眠出声道:“二公子所言千真万确。几月前,我与舍弟明月在中原游历,舍弟不幸被掳上九幽山,成为众多试药童子中的一个,他亲耳听闻药王谈起败血之术。后来天师私离太一教,明月趁乱逃走,被张公子的妹妹所救。”
她言中提到天师巫千雪,不由美目转动望向一旁的青衣男子,张元宗眸光温和,报之以淡笑,不见异样。听花家少掌门亲口道出,众人心中顿时信了大半。没想到十六年前武林大祸的始作俑者竟是太一教,花苏两家都不过是可怜的棋子,他们之间的罪与孽乃是太一教一手造成的。
花未眠眉宇间英气逼人,坚定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肩负维护正义的大任。死,我们不怕,我们怕的是魔道猖獗,正道式微。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而去,我们当活在今朝。”其言语铿锵有力,说得众人心血翻腾。
苗王之子夸叶雾山适时接口道:“南疆苗族有上百部落,每个部落的力量都很弱小,然而苗族竟能形成不容忽视的势力,就在于我们团结在一起。太一教的魔爪已经伸向了南疆,我们三家更应该同舟共济。”其语气恳切,听者心中颇生感触。
建兰堂中,南疆三大势力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在今日誓约结成同盟。江湖的格局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命运的齿轮一直都在不停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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