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镇毗邻巫水,距离星罗湖约六十里的路程,太一教不用一日即可抵达苏家。无相鬼依仗千变万化术,遁入人群就犹如一滴水掉入大海,再趁苏家子弟混乱之际逃脱,可谓轻而易举,因此苏家也没有追赶阻拦的意思。
无相鬼易容走脱,喻示着苏未名同太一教主的三日之约已无法维持,苏家之危迫在眉睫。苏航已无暇顾及掌门苏醒之事,在堂上坐下,默然沉思,苏南悠、苏未名等人静候一旁,等待苏家大公子发号施令。
苏航陡然起身,唤道:“天阙。”方才被苏未名击败的那位青年上前一步,道:“在。”苏航正声道:“你即刻前往罗生谷接应雪阳,务必请来苗王援手,若在途中遇上,告知他们太一教的情形。”苏天阙抱拳道:“是。”
苏航又唤道:“腾云。”人群中一位年轻子弟上前,执礼道:“在。”苏航微微一顿,道:“你速往元阳道花家,若他们已经出发,告知目前的局势便可,你不必同他们一道返回,直接前往花家见一见你的母亲。”
苏腾云猛然抬头,断然道:“大公子,苏家有难,我岂能置身事外。”苏航微微摇头道:“你与你母亲已有十几年不见,这一次让你前往花家,除了与你母亲团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缓和花苏两家的关系,这不是小事。”苏腾云张口无言,片刻方应道:“是。”
苏南悠心中惊诧莫名,苏航竟然已经事先联络了苗族和花家,听其语气,似乎他们都会支援苏家。南疆三大势力交情寡淡,尤其苏家与花家之间,因为败血之乱的缘故,老死不相往来。未曾想,十年之后因为苏航的归来,苏家与南疆另外两大势力的关系开始出现了转机。
昔年,花苏两家颇有姻亲来往,败血之乱后,两家关系极为紧张,苏腾云的母亲无奈之下只好重返娘家,母子已有十六年未见。苏南悠作为老辈人物,这份心结是不可能轻易打开的,对于苏航交好花家的做法虽有抵触,但是形势紧急,他不得不压住心中的那口气。
苏航心知要想缓和花苏两家的关系不是一日之功,他佯装未见苏南悠异样的神色,道:“二叔和离叔守护山庄,防止太一教偷袭,紧急时速将妇孺转移。”两位老者点头以示应承,苏航对着秋水音道:“师妹,父亲的安全暂时就交给你了。”秋水音清声道:“师兄,尽管放心。”
最后,苏航神色一肃,缓缓拔出雪冷的长剑,竖在自己的胸前,眉眼愈冷,道:“众人听令!”建兰堂内外上百的苏家子弟和外姓弟子齐声道:“在!”苏航高声道:“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和未名前往野三坪备战太一教。”众人声若震天道:“谨遵大公子之命!”
苏未名瞥了一眼地上的赤发鬼和桑木公,问道:“这两人如何处置?”苏航稍稍沉默,淡淡道:“若此时杀了他们,倒显得我苏家以多欺少,待这一战结束之后,放了他们。以后若相遇,必不再留情。”
就在苏航发号布令之时,张元宗一袭青影业已策马出发。在星罗湖和青峰镇之间有一条巫水的支流,此处是必经之地,他必须在太一教达到之时留下太一教主。
在群山某处,太一教众人正向星罗湖的方向疾行,队伍延绵开去犹似一条长蛇在山间穿梭。巫水上游水势湍急,不便逆水行舟,因此弃了水路。一马当先的正是魔教八大长老之一的阴阳鬼,他左脸紫红右脸苍白,左袍绛红右袍冰蓝,这副奇容奇貌,天下何人不识。
这时,他身侧一位瘦削的年轻男子回望了一眼队伍中的轿子,然后低声好奇道:“师父,为什么教主突然让魏长老留在青峰镇,而由您率领两脉弟子?”言毕,他突然感到师父的目光犹如冰冷的长剑刺向自己,惊得他冷汗一激。
阴阳鬼驳斥道:“总有一天,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瘦削男子垂首道:“师父……”阴阳鬼冷哼一声,双目寒光爆射,笼罩着自己唯一的弟子,寒声道:“你在外为所欲为,我都任你,但是在这位新教主面前,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瘦削男子唯唯诺诺应了,转而又道:“三师叔被擒,不知现在是否还活着?”阴阳鬼的脸色愈加森冷,忽而桀桀道:“苏家人最是清高迂腐,你三师叔一定还活着。只是未想到苏未名那小子假意投诚竟长达十年,还真是卧薪尝胆。”
队伍中的轿子华丽而宽敞,四位轿夫一般的肌肉虬结,步履矫健有力,在崎岖的山路上也能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太一教主斜倚轿中,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他微微阖上双眼,思绪仿若一只鸟飞过不同的风景,白玉面具醒目、温润而沉寂。
忽然队伍停了下来,依稀可以听见前方传来流水的声音。等了片刻,阴阳鬼的弟子折回到轿前,谦恭禀报道:“教主,前面有人。”轿内一片安静,没有只言片语传出,他眸子转动,又道:“师父说,那人叫张元宗。”
瘦削男子陡觉一股无形压力覆盖过来,好似厚重的轿帘也要被这股虚力掀开,然后听见几记敲击轿门的声音。四位轿夫会意,抬着太一教主来到队伍的前面,待停稳之后,一人近前挂起轿帘,露出太一教主的身形来,白幽幽的面具纹丝不动。
巫水的支流相当辽阔,烟波浩渺,一座石桥横贯水面,桥上空无一人。然张元宗青衫,立于江面之上,脚踩一片苇叶而不坠。闲适而坚定的姿态,凉淡而清湛的眼神,他如此的风姿过人,气华高绝。
石桥畅通无阻,但是无人敢轻易上前,太一教弟子虽然不识张元宗,但见此情形俱知此人深不可测。此处荒无人烟,他却凌江而立,面对太一教众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见来者不善。
太一教主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道:“你让开石桥,是因为知道有本座在,你拦不住他们。”声音遥遥传来,不带丝毫的感情,好似对这个人世有些厌倦。张元宗闻言神色淡淡,默然不语,似乎是默认了太一教主笃定的说法。
太一教主对阴阳鬼道:“苏家那边就交给你,不要让本座失望。”阴阳鬼虽然自负自傲,但在武圣殿深切体会到张元宗的可怕,心生不愉的自知之明,现下也唯有教主能够抗之。好在苏家对魔教长老来说并非大敌,遂即率领两脉弟子跨桥而去,张元宗果真没有阻拦。
太一教主斜靠轿中久久不语,只是微抬下颌,目光睥睨,好似整个天地都在自己目下,而张元宗就是天地里的一粒微尘。四位担任轿夫的高手,束手静立一旁,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但心中却惊诧青衫男子竟能阻拦教主停留,那可是太一教的教主。
微风吹来,吹起江面鱼鳞层层叠叠,衣袂飘动,飘出一股若仙的气质。面对乾坤在握的太一教主,张元宗的脸颊泛起一抹微笑,暖暖的犹如春日,他又仿佛是一缕天际的风,生于安宁,归于安宁,逍遥自在,无可拘囿。
流水的声音成为似乎世间唯一的声音,两人默然以对,时间转瞬即逝。张元宗素来是淡然温润之人,可此时却难得尖锐道:“今日似乎没见贵教魏长老的身影,难道他留在青峰镇照顾玉姑娘?”
陡然间,华丽的轿子被太一教主气势一迫,顿时四分五裂,惊得四方的轿夫慌忙避开了去。看不见他盛怒的面容,但那一双灼烈的眼睛几若要喷出焰火。他明知对方不过是为了打乱他的心境而故意言之,但是太一教主,江湖至尊,欲怒则怒,欲喜则喜,何需顾忌。
张元宗在罗生谷中眼见太一教主和玉无双之间的相处境况,又通过苏未名得知此次本应出动的魏紫宸乃是太一教主的师兄,可方才的队伍中除了阴阳鬼似乎没有别的长老人物,所以才故意捕风捉影,得此猜想。
太一教主犹若一轮妖异的太阳降落在江面上,距离张元宗不过五丈左右。脚下的江水奇怪地沸腾起来,水汽喷涌,他虚立其上,好似一片羽毛漂浮在空中。张元宗曾经见过白魔虚立望江楼上的情形,心知武林中存在这般的轻功秘法,因此此时并不吃惊。
太一教主右掌翻转,一道碗口粗的水柱猛然从江中窜起,然后掌势一引,登时好似化为一条水龙,挟带开山裂石之威逼向张元宗。他冷冷地盯着对方,略带讥诮道:“你还真是爱管闲事。”
张元宗无视迎面逼来的霸道威势,袖中忽然探出一掌,空气连连震动,水龙当场被击散化为漫天的细雨。他坦然以对,浅笑道:“想必阁下已经知晓,苏航另一个身份是雪鸿前辈的弟子莫忆。莫忆与我乃君子之交,朋友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每一滴细雨突然化为世间最凌厉的杀器,具有穿石之力,以无孔不入的姿态围杀向张元宗,同时传来冷漠而嘲讽的声音,道:“萍水相逢都能成为朋友,本座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交情,做得越多,错的越多。”
张元宗单手在胸前虚划了一个圆,漫天的利器顿时被某种力量牵引,汇聚成水柱掉落在江中。紧接着,太一教主双掌蓄力,隔空斜劈江水,一堵三丈高的水墙陡然拔起,带着沛然莫当的气势砸向张元宗。
扑面而来的是阵阵寒意,惊心动魄的水墙压覆而来,恰似身处倾塌的城墙之下,一点一滴都是蓄势以待的夺命杀招。张元宗身体里陡然破出一道极为猛烈的剑气,径直将来势汹汹的水墙劈为两半,好似暴雨倾盆,摔碎在两侧的水面,他不曾沾染分毫。
那一道剑气犹未力尽,趁势斩向太一教主,张元宗的声音随之而出道:“难道阁下就没有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太一教主挥手随意击散锋锐的剑气,倨傲道:“这世间可有人配做我的朋友?”
气势陡盛,煌煌不可近临,他以手作刀斜劈而出,好似天魔的金戈破空而至,江面上顿时被击出一条沟壑,沟壑延伸的尽头就是苇叶上的张元宗。这一掌尽显攻击之霸道,利器之锋锐,不类掌法一贯的雄浑势大或精妙轻柔,倒真像是在演化某一利器。
内息猛然透出,青衫剧烈飘舞,张元宗四周的水面刹那间开始出现一个偌大的漩涡。水流旋转得越来越快,其力道之猛足以生生撕裂人的身体,然而漩涡中心的水流却没有因此被打乱,那一片苇叶安然无恙。
太一教主一掌之下形成的沟壑乍然同张元宗周围的漩涡相击在一起,漩涡陡然扩大了一倍,沟壑被旋转之力扰乱,戛然而止,而凭空而至的掌力也被龙门剑气击溃。转瞬间,太一教主连施掌法,引得江水滔滔,气象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