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优赤蛇木讷的话,顿时让很多人心中发寒,本尊浑浑噩噩,却不知多少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夸叶丹甘忧色上涌,若今日紫姜苗和黑苗的族长及其重要人物死于非命,当真是苗族惨祸。
青苗族长忽然道:“我青苗的灵蛊是否是你派人偷走的?”他见蒙优赤蛇精神涣散,正好趁机求证自己心中的猜疑。蒙优赤蛇呆呆地望了望青苗族长,道:“是我。”青苗族长双拳不由握紧,眼中怒气翻涌。
歪梳苗的新任族长,按耐住内心的鼓胀,冷冷道:“我族的老族长是怎么死的?”高坡苗的族长也同时问道:“在水源中投毒,杀害我上百族人,是否也是你所为?”蒙优赤蛇痴痴道:“是我,都是我。”
“杀了他!杀了他!”顿时台下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呼吼,蒙优赤蛇作恶多端,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他人性命,今日真相大白于天下,早已犯了众怒,连台下红苗族人也多是羞于同伍。青苗等三族的族长皆是杀机毕现,手握刀柄,逼近红苗族长,欲要杀之而后快。
夸叶丹甘一脸忧色,阻拦道:“诸位稍安勿躁,目下当务之急,是寻得解毒之法。”三位族长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闻之顿时止步不前,无影蛊之毒极为霸道,中毒者已是命悬一线。每一种蛊虫所蕴养的毒都是不同的,解毒之法多半还是要从蒙优赤蛇身上寻出。
几人无论是开门见山,还是旁敲侧击,多番询问,蒙优赤蛇皆是痴言无解。青苗族长皱眉道:“这恶贼道明没有解药,这可如何是好?”夸叶丹甘眉头深锁,眼中尽是失望之色,忧心忡忡道:“诸位可有解毒之法?”高台上诸位族长皆是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小女子,愿试上一试。”忽然花未眠轻开檀口,声如黄莺婉转清媚,一股醉人的芬芳袅袅娜娜,恍似山寺里桃花芳菲。夸叶丹甘心中一喜,焦头烂额之状一扫而光,抚掌自嘲道:“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忘了花家神医在此,他们有救了。”
花未眠敛裙欠身一礼,轻笑道:“苗王此言可是大大的不妥,我陋学识浅,可担不起神医二字。若我无力医毒,岂不扫了苗王颜面。”夸叶丹甘大笑道:“花家乃医学世家,神医辈出,这是做不得假的。有劳花小姐了。”
花未眠微微颔首之后,玉趾轻启,步步生莲,尽显韶华绝代之姿。她通过细细查看和切脉后,取出一个莹白瓷瓶为每人服下一粒药丸。与那日解除夸叶若兮迷香的辟毒丸不同,此药浅黄莹润,清香四散,貌似有淡淡的雾气缭绕。
“九珍黄玉丸!”不少人忍不住低喝出声,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连夸叶丹甘之流的苗族要人,也难以保持心情平和。九珍黄玉丸是解毒疗伤的奇药,由花家独门研制,盛名已久,千金难求。
研制此药,令人咂舌的十三种珍稀药材倒还是其次,据说需要九种苛刻的条件同时达到,此药才能研制成功。这九种条件具体为何,乃是花家绝密,不过江湖上也曾流传一些只言片语,事关天时地利人和云云。
未曾想花未眠竟这般轻易拿出奇药救人,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中毒之人的呼吸开始由微弱变得有力,看来性命已无大碍。她又从锦囊中取出银针,毫不停歇地为每人连施数针,认穴精准,下针从容而轻盈,犹若天女散花。渐渐的,中毒者眉心的赤红印记淡化了下去。
不到半个时辰,花未眠轻拭额头的薄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微笑道:“幸不辱命,六个时辰之后他们应该就会醒来。”众人瞧见不由啧啧称奇,花未眠年纪虽轻,却是一位杏林高手,医术非凡,不是苗疆巫医所能比拟的,花家中人果然名不虚传。
夸叶丹甘感激道:“花小姐仁心仁术,我代黑苗、紫姜苗两族感谢救命之恩。”花未眠轻挥衣袖,淡笑道:“苗王言重了。”夸叶丹甘也不多做客套,遂安派人将中毒者带下去安顿修养,连蒙优赤蛇和蒙优贪狼也一并押了下去。
他环视高台上的众人,道:“蒙优赤蛇还是等投票选出新的苗王之后,再做处置。”九股苗族长忙嚷道:“夸叶兄担任新的苗王,我们赞成还来不及,甭投了。”其他族长也纷纷附和,以示赞同。
白苗有两大灵蛊在手,其一为天音蛊这种逆天灵蛊,无蛊能够与之争锋。斗蛊白苗已是名副其实的胜利者,而夸叶丹甘仁义的德行素来也令众人心服口服,更在今日擒拿了蒙优赤蛇这等狼子野心的恶徒,早已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夸叶丹甘言称规矩不可费,仍旧坚持余下的十大支苗进行投票,最终一致同意夸叶丹甘继任苗王之位。顿时,恭贺之语山呼海啸一般响起,罗生谷回音震动不绝,苗王依旧沉心静气,泰然自若,倒是夸叶三兄妹已是喜不自胜。
接下来,准备举行苗王就任的仪式之时,忽然十几位耄耋的老人,结群来到高台,方才主持斗蛊的青苗老人赫然在列。他们个个背影佝偻,步履蹒跚,好似半截身子已埋进土里,然而他们神色却是坚定庄肃,浑身唯一的光彩来自他们的双眼,深邃而浩瀚。
高台上各支苗的族长都露出惊讶之色,皆上前拜见,神色恭敬谦卑,可见这十几位老人地位尊崇,辈分极高。夸叶若兮转动着乌亮的大眼睛,嘀咕道:“他们怎么都来了,平日里都难得见上一两位。”
老人们吝啬言语,皆沉默地望着台上诸人,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肃穆沉重之感。青苗老人打破沉寂,上前一步来到夸叶丹甘的面前,淡淡道:“你能再次继续担任苗王,是苗族之福。七年前你有亵渎神灵之嫌,这一次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也不许你再如此。”
花未眠感受到怪异的气氛,遂低声问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夸叶木樨难得露出凝重之色,道:“苗王七年一选,同时还要推选出一位圣女。每一届苗王继任之时,圣女都要进行隆重的祭祀仪式。”
花未眠不解道:“在苗疆祭祀不是很寻常吗?”夸叶木樨声音微颤道:“是祭祀活人,圣女不是苗王的圣女,而是神灵的圣女,她将会作为祭品沉于热泉,供奉给神灵。”张元宗与花未眠乍知内情,不由心中震动。
苗疆地处中土一隅,虽地域辽阔,但交通闭塞,与汉人的文化习俗颇有迥异差别,竟还传承着祭祀活人的习俗。夸叶丹甘在上一次继任苗王之时,力排众议,杜绝祭祀活人,引起老辈人物极为不满。好在他不分彼此,全心为苗人呕心沥血地付出,才暂时化解了苗族耆老的怨怼。
这一次,这些身份贵重的老人联合起来,正是为了防止祭祀活动再一次被破坏。夸叶丹甘悲叹道:“每一个人都是一条性命,我们怎么如此无情。”青苗老人犹如深林老潭,无动于衷道:“阳光,粮食,牲口,屋舍,家人,这一切都是神灵赋予我们的,我们不能失去虔诚之心。”
夸叶丹甘辩解道:“神灵是仁慈的,他怎么会接受这种残忍的祭祀。”青苗老人顽固道:“谁能成为圣女,谁就有先你我一步面见神灵的福气。你竟然说这残忍,不怕亵渎了神灵吗?”夸叶丹甘余光扫见台下众苗人打量揣度的目光,心中一悸。
在苗疆以活物甚至人供奉祖先神灵的观念根深蒂固,他心知不能拂这些老人的意,欲先拖延下来,道:“推选出合适的圣女,只怕来不及。”青苗老人神色稍缓,道:“你勿用担心,已有人向我等自荐成为圣女。”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生命诚可贵,竟还有人主动愿意成为祭品,真是匪夷所思。
青苗老人接着道:“我们知道你仁善,也不为难于你。这一次那是有人自愿,不算违背你的仁义之心,你也不要再阻拦了。”夸叶丹甘只觉十几双沉重的目光压在自己的身上,他们都是苗族最具威信之人,受万众敬仰,他最终只好颓然点头。
恰在此时,高台一侧出现了一位妙龄女子,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议论惊异之声。一袭银白衣裙,轻轻摆动好似银河细沙,她一步一流光,一瞥一溢彩,犹若摇曳在清风中的仙葩。世间所有的光,流岚,天籁,都似乎缭绕在其身旁,静待她璀璨生辉的眼波。
这位女子仿若广寒仙子临尘,明眸皓齿,姿容无双。众人初见之时,并不是为其绝世的容颜所牵动,而是她浑身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贵和出尘。她是一汪水,却只有水的坚韧,她是一片雪,却只有雪的孤寂,她是一朵云,却只有云的辽遥。
她本是光彩照人的仙子,俗世的纸醉金迷难以夺去半分的华彩,可是在这份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下,怎么也掩不去那一抹愁怨和悲情。张元宗不知为何生出这样一种感觉,佳人本有童真心,奈何世尘虚年华,几番沉浮几番萍,空心不待归人来。
待女子移步至高台,青苗老人道:“这位是无双姑娘,听闻我苗族七年大选,自荐成为圣女。”夸叶丹甘惊疑不定,悲色流露,不由劝道:“姑娘正值青春年华,为何这般不顾惜自己。”此言顿时让那些老人神色微变,却也没有出言责备。
女子真若久居琼楼玉宇的仙子,神情凉淡清冷,无情无欲,唯有一双眸子里沧桑之气忽明忽灭,她淡淡道:“这尘世于我没有半分眷念,苟活已久,还不如就此离去,或许还能在那人心里留下一点牵绊。”
女子的声音风风韵韵,洋洋盈耳,最勾人心魄的是言语中的怅然和心殇。夸叶丹甘皱眉迟疑道:“可是……”女子楚楚一笑,道:“就算我今日遂不了心愿,明日我也自可斩断一切,何不今日遂了我愿,免得另寻圣女,也是一条性命。”
青苗老人严肃道:“事不宜迟,祭祀仪式还需尽快开始。”十几位老人纷纷催促施压,夸叶丹甘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悲悯地望了女子一眼。女子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光辉,好似夕阳西下时的晚霞。
一系列复杂的苗王继任仪式之后,祭祀圣女成为最神圣隆重的环节。众人移至高台后方的热泉,热泉形成了一个湖泊,湖底暗道不知深入何处,据说通向神灵居住之地。历来冰清玉洁的圣女都要沉于热泉,以此供奉给神灵。
高台南侧热泉的水畔,一只木舟上摆满了白色蝴蝶花,名为无双的女子静立在小舟之上,神色平淡清净,热泉氤氲的水汽飘摇,如梦如幻。木舟的底部已经凿穿,只待到了湖泊中央,舟沉而女子香消玉殒。
苗族众人皆将热泉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真要沉入热泉,多少人唏嘘不已。在肃穆庄重的气氛之下,木舟被人推动,然后缓缓向湖泊中央滑动,花团锦簇之间,女子眸光低垂,不悲不喜。
夸叶若兮忍不住咕哝道:“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要寻死啊?活着难道不好吗?”几人闻言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静立木舟之上的女子,其绰约的风姿真得要就此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