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看清面前人,一时间惊怔住了,片刻后突地大叫一声“师父”,奔进张元宗的怀里,紧紧抱住,久不说话。半晌后,张元宗轻拍他的背,温和道:“好了,好了。”然后握着他的肩头轻推开来瞧去,只见云瓷满脸泪水。
张元宗微笑道:“小鬼头,你怎么哭了?”云瓷一个惊醒,抡起袖子胡乱擦了擦,昂着小脑袋,撇嘴道:“谁哭了!是你看错了!”张元宗妥协道:“是是是,我看错了。”云瓷转过头来望着张元宗,嗫嚅道:“师父你真的没死,真是太好了。”
张元宗淡然一笑,然后问道:“你怎么这副打扮?要去当和尚吗?你巫姐姐呢?”听到此语,云瓷顿时脸色一黯,道:“巫姐姐出事了。”张元宗笑容顿敛,眼睛一跳,心中微慌,急道:“你快快与我道来。”
云瓷道:“那日师父跳下山崖,巫姐姐第二天就带着我离开了云家,来寻张姐姐。巫姐姐那几日的心情特别不好,失魂落魄的。最后,她决定运用《古神经》卜算师父的生死,结果预示蕴含一线生机,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张元宗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去打断他,云瓷接着道:“巫姐姐因为施展卜算之术,心血大损,虚弱不堪,休养一月也不见好转,后来倒霉遇到了阴阳鬼。巫姐姐竭力保住我的性命,让我一定要到囚龙寺找张姐姐,等待师父归来,自己却被带走了。”
巫千雪冰雪聪明,既然已知张元宗未死,定会想到他脱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囚龙寺寻他们,所以才会让云瓷务必前往囚龙寺等候。张元宗闻言脸色一沉,巫千雪身份特殊,就算白魔承诺放过她,可是太一教又怎会放手?
张元宗心中沉重,转而又问道:“你扮成小和尚干什么?”云瓷嘟嘴道:“我去囚龙寺找人,一个大和尚告诉我张寺中根本就没有张姐姐这个人,不让我进寺。没法,我只好在附近的集市上打听,有人曾经亲眼瞧见一位年轻的和尚,带着一位昏迷的女子上了囚龙寺,若不是和尚、女子一道显得醒目,只怕在这个到处都是和尚的地方,很难打听到。”
“我又去囚龙寺找人,他们还是不承认,让我下山。一来今日是自恣日,他们举行盂兰盆,要供奉十方僧人,二来守门的和尚会变动,应该认不出我,所以我就扮成云游的小和尚,这一次他们应该不会把我拒之门外了。只要进了囚龙寺,我慢慢就会找到张姐姐。”
依此情形,张水衣一定出事了,可是囚龙寺为何要隐瞒此事呢?张元宗心中不由着急,夜探囚龙寺势在必行,他又瞧了瞧云瓷,这孩子机敏多智,沉着冷静,当真不是一般的孩子,微笑道:“要是今生我做不了你师父,一定会后悔死的。”
云瓷嘻嘻笑道:“那师父抓紧收我为徒啊,过时可不候。”张元宗捏捏他的脸,道:“臭小子,还知道威胁师父了。”云瓷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转,叫道:“你自己都承认是我师父了,可不许反悔。”
张元宗哈哈大笑,眉眼一挑,耍赖道:“我什么时候承认了,你可不许胡说。”云瓷撇嘴道:“师父,你也太没风度了。”即使张水衣下落不明,巫千雪身陷九幽山,但是张元宗此刻还是因为这个孩子感到了一丝轻松。
囚龙寺卧虎藏龙,范围又极广,张元宗要想夜探有个结果只怕也是难事,因此他们两人决定云瓷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扮成云游的小和尚,进入寺中打探情况。
一则云瓷扮小和尚实在是惟妙惟肖,再则守护山门的僧人也时常变化,见是个小和尚,又因盂兰盆会的缘故,所以隐没在树叶后的张元宗远远瞧见,云瓷轻而易举就进了囚龙寺,然后他身影滑翔,暂时离开。
夜幕降临,张元宗稍稍收拾之后,身化清风明月,没入夜晚。也许是中元节的缘故,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场景,透着些许阴森森的感觉,那延绵的参天古树间似乎出没着幽灵,给这个七月十五的夜晚增添了一份神秘。
进入囚龙寺对张元宗来说轻而易举,可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目不暇接的大小寺院,乌压压的一片,另外佛塔、石窟之类的建筑迥异于俗世,对于张水衣到底身在何处毫无头绪。想必是僧自恣日接近尾声,囚龙寺虽然灯火通亮,却不见僧人大规模的集结。
仿佛是禅宗圣地静宁低缓的氛围感染了张元宗,他并不横空飞掠,而是在树荫、庙宇间闲庭信步。他似乎走得很慢,像是在欣赏寺中的景致,似乎又走得很快,转瞬间穿过了好几排房舍。
囚龙寺有三千僧尼,负责巡逻警戒的护寺僧不下百余,再加上来往的僧人,这夜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张元宗好似入无人之境,连迎面走来的僧人也只觉前方是清风吹拂,月影晃动,竟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张元宗,在月华铺洒之下,风光霁月,真好像是吟风弄月的名士。他隐隐可以听到飘散在空中的诵经声,更衬托出囚龙寺的庄严肃宁。他避开了好几拨巡逻的护寺僧,经过一座座的庙宇和佛塔,可是仍旧找不到线索,看不出端倪。
来到一处,只见前方有两个小和尚迎面走来,一边还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其中一个恰是圆脸大眼的云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而另一个却是张元宗白天见过的子远,他竟是能够说话的,看来囚龙寺确实有些古怪。
张元宗也不避开,挥手召云瓷过来,云瓷忽一瞧见,面露喜色,然后抓住子远的手把他拽到张元宗的近前,低声叫道:“师父,你怎么才来?这是子远师兄,他决定帮我们。”那子远见到是白天见过的张元宗,露出费解的神色,静静盯着不说话。
张元宗淡笑道:“小鬼头,厉害啊,我正像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你倒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云瓷闻言露出得色,嘻嘻笑了两声,张元宗偏头望着子远道:“小师父,这次谢谢你了。”子远脸色一红,支吾道:“你们要找的女施主在北面的降魔塔中。”
张元宗心中有疑又喜,然后问道:“小师父告诉我这些,不怕寺中惩罚吗?”子远眨了眨眼睛,道:“是太师叔祖悄悄让我传话给你的。”张元宗闻言疑窦重生,见子远并不会受自己牵连,也无暇深究,嘱咐了云瓷几句,然后辨清方向便去了。
进到北面更深处,依稀可见远处有一座巍然屹立的佛塔,较其它的佛塔更为宏伟高大,颇为出众。张元宗飞掠而去,突然心生警觉,有一股虚无的气机锁定了自己,他屏气凝神,却什么都未觉察到。
他双眼一阖,抛却执念进入忘我之境,与周遭融合在一起,他似乎在人间消失了。可是当他保持这种状态继续前进时,那种被锁定的感觉又出现了。
好似有一双眼隐藏在虚空中,以无形为有形遮掩行藏,无迹可寻,静静地审视着自己。张元宗一动不动,神识四下散出,可是以他的灵觉仍旧是一无所获。他扪心思索良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
龙门有浩如烟海的藏书,张元宗偶然间看到过一些囚龙寺渊源与秘辛的记载,其中就有关于十八罗汉的介绍。囚龙寺传承千年屹立不倒,自有旁人无从知晓的隐秘,例如囚龙寺历来潜修着十八罗汉。
十八罗汉是十八位得道高僧,皆是佛法精深,修为深厚,他们立志此生不再踏出山门一步,而是化为普通的僧人,无声无息地分处于囚龙寺各处静坐参禅。他们一旦进入空灵之境,神识相连,身处的位置结合起来就是禅宗的大须弥阵。
纳须弥于芥子,整个囚龙寺就如纳于芥子的须弥,一花一草,一动一静,皆可在十八罗汉的掌握中。十八罗汉舍己为人,甘愿居于方丈之地,布设大须弥阵,本是为了防止邪魔外道入侵,护佑囚龙寺的传承。
十八罗汉和大须弥阵皆是囚龙寺之秘,连寺中僧尼都少有人知晓,江湖中就更是寥寥无几了。张元宗也一时未曾想起,此时心中了然,自己只怕已经被发现了。这囚龙寺几乎占了大半的灵鹫峰顶,而仅仅十八人就可感应到其中纤毫,十八罗汉布设的大须弥阵当真玄虚神妙。
张元宗心知自己不必再遮遮掩掩,索性散出气机,气势顿时如渊如海汹涌而出。突然一道空蒙的声音从左方遥遥传来,道:“施主,请移步。”张元宗心中微惊,然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片刻后,只见一片塔林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塔林其实是寺中历代僧人的坟墓,有名望有地位的僧人圆寂后留下的舍利就会放入地宫,上面建塔,以示功德。塔的高低、大小以及层数的多少,都喻示着僧人生前佛学造诣的身前,威望的高低以及功德的大小。
张元宗走进这片塔林,不一会儿就瞧见其中静坐着一位老僧,须发皆是灰败,面容枯槁,身上的僧衣肮脏破旧,整个人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唯有那一双眼睛,内含光华,在黑夜显得异常明亮。老僧静坐的之地乃是一处长宽不过三尺,高不过六尺的小石棚,经历过风吹雨打,尽显沧桑痕迹。
老僧好似一座雕像一动也不动,道:“施主,为何而来?”张元宗双掌合十,恭敬道:“在下乃是为寻人而来。”老僧仍旧神态自若,道:“施主是人,贫僧也是人,不知施主是要寻我,还是寻你?”
张元宗微惊,这老僧竟突然和他打起了禅机,他微微思索,道:“在下寻的是众生。”老僧眸子愈加明亮,道:“众生在寺外,不在寺内。”张元宗坚定道:“众生在寺内。”老僧神情一肃,道:“若众生在寺中,那众生是谁?”张元宗含笑道:“你我他。”
老僧浑身一颤,灰尘洒落,郑重道:“施主可曾寻得众生?”张元宗点头又摇头,道:“在下寻得了你我,却没有他。”老僧眸子一抬,道:“贫僧与施主方为你我,他与他也为你我,既然施主寻得了你我,还是快快下山去吧。”
张元宗眉宇一凝一散,声音空灵道:“在下只是寻得了你我,却没有寻得你我,怎能下山?”老僧闻言脸色一变,干瘦的身影摇晃得更加厉害,枯坐参禅几十年,今日还是第一次动了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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