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张元宗三人风尘仆仆出现的时候,堂外的暮光铺洒在他的身上,他心中坚硬的城墙没来由裂开了缝隙,心中绷紧的那一根弦终于松懈。他好像找到了归属和依靠,只要有他在,就算再大的困境,他坚信也能够顽强战胜,十六年前如是,十六年后如是。在这一刻,他不怕自己的脆弱、疲倦和悲伤。
张元宗三人敬香完毕,来到云家一众人前,道:“云掌门亡逝,天地同伤,在下也悲痛莫名,但人死不能复生,望诸位节哀顺变。”老太君微微回礼,黯然神伤道:“张公子去而复返,此心老身感激不尽。”
张元宗向云峥微微示意,不执一言,然后去了偏厅等候。张元宗心中颇为沉重,云家一直蛰伏的隐患只怕会因云澜的离世爆发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云峥。好在云澜生前似乎有先见之明,云家一众大小事皆交由云峥决策,拥有掌门的权力,使其年纪轻轻就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和威望,如今虽然情势不如人意,但也不至于失控。
待日薄西山,今日吊唁完毕,云峥来到偏厅,他脸色灰暗,身影落魄,仿佛还未从父亲的死亡中缓过神来。见他来到,张元宗扶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急忙问道:“云掌门怎么会突然亡故?”
云峥望着张元宗低沉道:“父亲乃是被人所杀。”张元宗惊问道:“谁能有如此能耐,凶手是谁?”云峥一脸苦笑,黯然地摇摇头道:“我们还不知道真凶是谁。”张元宗心中一惊接着问道:“云掌门身上难道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在张元宗的面前,云峥已不复往日的冷静,心中的痛苦与惶恐汹涌冒出,让他难以保持绝对理智,他有些失神道:“父亲身上留下一条线索,不过我们仔细查过之后还是一无所获。”
张元宗紧紧握着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坚定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这几日云家不会太平,你要时刻留神。至于凶手,稍后我们再瞧瞧云掌门的遗体,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云峥闻言点头不语。
吊唁之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老太君也返回兰月轩,云峰、云霄等人不得不抽身招待五大派等客人,偌大的灵堂顿时空落落的,只留下守灵的几人。悲风吹拂,烛火伤情,魂断长河,魄殇冥幽,几人从偏厅来到灵堂,只见云珵、云简好似在等待他们一般,并未离去。
云珵少了一份潇洒,多了一份沉凝,他向张元宗点了点头,然后声音怪异道:“我知道你会查看大哥的遗体,希望能从中查出真凶的线索。我可以肯定地说确实有线索,但是这线索……”
云珵欲言又止,张元宗心中惊疑并不多言,径直来到云澜的尸体旁,他回首瞥了瞥云峥,云峥会意忙上前缓缓揭开白布,只见云澜的脸上一片平静。云峥又解开云澜胸口的衣袍,道:“父亲全身上下仅是胸口有一个怪异的掌印,伤处虽明朗,但我们对真凶却是毫无头绪。”
张元宗向云澜胸口望去,顿觉触目惊心。一个乌青的掌印赫然落入眼帘,连带整片胸膛都泛着淡青色。那个清晰可见的掌印若是黑白无常的勾魂手,强大如云澜也在这一掌之下,身死道消。这一掌诡异之极,至今掌印上还泛着寒气,周围的肌肤现出腐蚀之状。
云峥家学渊源,云珵又常年行走江湖,云简也是见多识广之辈,天下掌法种类繁多,虽不能一一见得,但至少也有所耳闻,可是他们绞尽脑汁也不知江湖上有这样阴毒的掌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个掌印为凶手所留,的确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可是无人知晓这种掌法,只怕也是凶手有恃无恐,不用担心暴露身份。
就在几人面露失望之色的时候,巫千雪突然走上前去,目光闪烁,盯看了片刻,幽幽道:“这是阴蚀掌。”几人闻言俱是大惊,云峥忙追问道:“巫姑娘,你识得这种掌法?”巫千雪静静道:“阴蚀掌是天下三寒掌法之一,我在太一教时研习医术,对天下武学所产生的伤害症状稍有涉猎,云掌门胸前的掌印确实是阴蚀掌所为。”
太一教虽为魔教,但是其典藏之丰富当真令人叹为观止。云珵带着几分期待,道:“巫姑娘可知江湖中谁会阴蚀掌?”巫千雪微微摇头道:“其实阴蚀掌本是太一教的武学,不过很多年前就遗失了,就连太一教也几乎无人知晓它的存在,我也只是恰巧看过关于它的记录。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中有谁会这门掌法,不过我想有人或许知道。”
云峥双眼圆睁,精光爆射,忙道:“谁?”巫千雪幽冷道:“老太君或着鱼清池。”云峥一愣急问道:“怎会是她们?”巫千雪望着他道:“老太君曾言,鱼姑娘的寒疾乃是因为其母亲在怀胎时受了一记阴蚀掌,自母体带出。她们应该是最有可能知道谁会阴蚀掌的人。”
几人惊异莫名,忍不住一阵思量,老太君不是没见过云澜胸前的掌印,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说。云珵身影一动,急促道:“我这就去问太君。”张元宗忽然拦住他,道:“云四爷,稍安勿躁。”
云珵回首,盯着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年轻人,疑惑道:“怎么?”张元宗微微迟疑,然后道:“若老太君知晓,她自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告诉大家,如今她并没有言明此事,要么她并不知晓,要么有其它不得不隐瞒的原因。”
此语乍听起来貌似成不了劝阻云珵的理由,但是云珵却打消了找老太君的念头,因为他听明白了张元宗的言外之意,言中所言“原因”暗指老太君有别样的心思。他惊奇地望着张元宗,这个年轻人虽然呆在云家的时日不长,却是对云家的情势洞若观火。
老太君素来不喜云澜,而又因为心照不宣的原因,对云峥更是冷漠无情。云珵虽然不问世事,但是他也对云家两派暗中的交锋知之甚详。他深知云家的这些争斗来得无理无情,不然他也不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云峥一方。
他也清楚地知道,大哥之死将会拉起一场争斗的序幕,那就是掌门之争。虽然云峥将来就任云家掌门本应是名正言顺,可是老太君一脉势力庞大,觊觎之心由来存在,他们岂会袖手云峥轻易就任。这几天云家的气氛异常紧张,只怕那一日就在眼前。
张元宗打破沉默道:“诸位不必灰心,云掌门死于阴蚀掌确切不移,凶手的范围可谓极小。只要找到会这门武功的人,真凶也就八九不离十。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忍耐,我想以云家的情报能力,查清此人只是时日的问题。”
几人闻言深以为然,张元宗又道:“我在此说几句不合身份的话,云家此时处于多事之秋,先不说敌对势力是否虎视眈眈,就云家本身的派系争斗只怕也将浮出水面,不可能再像往日那般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的目光在几人脸上逡巡,然后接着道:“云家掌门之争迫在眉睫,无可避免,虽不至于血雨腥风,但是没有刀光剑影的争斗往往更加凶险,一着不慎,将会是成王败寇。我劝告诸位千万不能再刻意回避老太君一脉,无论争斗结果如何,云家都会有损,更甚者有人会趁火打劫。云峥,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也不是查找凶手的时候,为了云家还是尽快联络整合势力,不然你会守护不了云家。”
张元宗此言极是直白刺耳,但几人皆是明白人,只觉振聋发聩,不由冷汗直冒,一脸沉重。云珵乃是老太君的第四子,与云峥感情深厚,如同其兄长一般,可是如今他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半晌他怅然道:“峥儿,于公于私,我都坚决支持你。”
云简也紧接着沉声道:“峥儿,你的武功、人品、能力皆是出类拔萃,云家无人能及,就算老太君反对,老夫也自会为你保驾护航。”云峥心中颇为慰藉,也不做忸怩之态,道:“多谢四叔和大师父。”
云简沉郁道:“峥儿这几年主持云家大小事,深得云家子弟的拥戴,素有威望,不过年轻子弟的支持在掌门之争中起不到重要的作用,往往还是高层人物左右着云家权力的分配。老太君乃是云家辈分最高之人,颇具威势,峥儿若想在势力上与之见个真章,自会稍逊一筹。不过好在峥儿本就是云家的继承人,江湖最讲究名正言顺,也由不得他们胡来。”
张元宗摇头道:“就云家内部的势力划分,双方的确势均力敌,但是他们若要发难又岂会没有后招。”云简皱眉道:“此话怎讲?”张元宗道:“老太君是一个谨慎的人,若非十拿九稳绝不会轻易为之,目前他们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么他们必定会借助外在的力量。”
云简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老太君会向五大派寻求支援?可是五大派怎会是非不分,贸然参与云家争斗?”张元宗不答反问道:“你若是五大派,你会愿意云家有一个雄才大略的掌门,还是一个普通才疏的掌门?”
云简闻言如遭雷击,惊恐地睁大双眼望着张元宗,此言可谓道出了人心真实的阴暗。云家虽与五大派同属白道,素有来往,但毕竟不是同宗同源,反而存在着竞争关系。他几乎可以想象五大派齐齐站在老太君一方的场景。
云珵未想到张元宗一个外人会将事情看得如此长远和透彻,不由忧心忡忡道:“若是五大派真的参与进来,情势可谓对峥儿极为不利。当务之急,我们必须立即同五大派联络,希望他们能够以江湖道义为重。”
张元宗沉默片刻,缓缓道:“同五大派的交涉,交给我便是。你们也无须多问,我自有办法。事不宜迟,你们这就去联络云家的势力。”云峥、云珵、云简皆是双眼精光闪烁,遂果断动身离开灵堂。
云峥稍迟一步,静静望着镇定自若的张元宗,好似他连微微的慌乱都未曾有过,他诚恳道:“多谢大哥。”张元宗闻言淡淡一笑,灵堂虽然肃冷,但是朋友之间情,兄弟之间的义,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暖着云峥奔劳疲惫的心。
他突然想到十六年前,他离家出走,同张元宗、张兰亭相依为命的日子,虽是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炎凉,但他是安心的,十六年后还是这个人让他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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