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颇为犹疑,张元宗、巫千雪倒是安之若素,一脸平静,而五大派其他五人皆是面色古怪。云峥平淡道:“吴前辈,请明说。”吴连城嘴角挂了一丝诡谲的笑意,高声道:“信上说巫姑娘的身份乃是魔教的天师。”
顿时周遭一片寂静,停杯止箸,闭口绝言,皆纷纷向风华高绝的巫千雪望去,面露难以置信之色。云峥顿时身躯一震,惊愕地在张元宗、巫千雪两人脸上瞟来瞟去,希望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可是两人太过平静,一无所获。
太一教由来都是正道武林难以想象的敌人,四大世家和五大门派无不忌惮其势,往往通过建立攻守同盟,才能稍稍减去威胁之感,达成微妙的平衡。太一教天师地位崇高,一直是魔教最神秘的人物,久闻其盛名却无人得见。巫千雪若真是魔教天师,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云峥冷喝道:“吴前辈难道是三岁小儿不成,竟信这无稽之谈!”吴连城不以为意,道:“云公子,你可知道这封信由谁所写?”云峥不忿道:“左右不过是居心叵测之人。”吴连城阴晦一笑,戏谑道:“信中落款乃是云家老太君。”
云峥脑中一阵轰鸣,心中不由喃喃道:怎会是她?竟会是她!在座几人皆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由云峥翻阅。果真一模一样,他仔细浏览了信中内容,脸色变化不定,神色复杂莫名,而信尾有一朵莲花印记,正是老太君的印信。
云峥顿时明白,老太君安排夜宴的目标根本不是纯钧灵魄,而是巫千雪。他心中颇为纠结,复杂地暗叹一声。若信中属实,这件事可谓相当棘手,一着不慎,只怕整个武林都要群起而攻之。
妙真面若寒霜,道:“既然老太君言明此事,云公子还需谨言慎行。”云峥正要开口辩驳,突然耳中响起一道声音,道:“你在一旁看着就好,今日之事我自有计较。”竟是张元宗以传音入密之法,告知云峥不可妄动。
吴连城眼光直射巫千雪,寒声道:“不知巫姑娘有何话可说?”张元宗面带浅笑,他紧紧握着巫千雪的柔荑,巫千雪灿然一笑,当真是丰姿冶丽,她幽然道:“我曾经的确是太一教的天师。”
太一教自败血之乱以来,气焰之盛,野心之大,不可等闲视之。近来,因太一教之故,门派覆灭之事频频发生,而往往仅需出动一位长老,率领一脉弟子,就可吞并这些名垂累年的门派,可见势力之强盛。
重剑门乃江湖有名的剑派,善使宽厚沉重的大剑,出招气雄剑猛,威不可挡,可谓名震当世。然而掌门一代七位师兄弟,皆被魔教三鬼屠戮,门下三百弟子,除却宁死不屈被杀之外,皆臣服太一教,自此重剑门成为魔教附庸。
顿时哗然陡起,宴席一片混乱,出鞘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夜宴已是剑拔弩张。天师之位更在魔教长老之上,传言因有天师推演祸吉,所以每次魔教皆是无往不利,天师由来带着神秘妖异的色彩。近千人,突闻巫千雪自认天师身份,皆如临大敌。
想来五大派几人本以为将有一场唇枪舌战,却未想到巫千雪毫不掩饰,对魔教天师身份直认不讳,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在场年轻一辈,几乎皆在武圣殿见识到巫千雪的倾城容颜和无双针术,无不心生恋慕,此时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吴连城讥诮道:“那日客栈中,我指摘巫千雪是魔教妖人,可是无人赞同。”慧明、妙真等人的脸上皆露出尴尬之色。那日因由乃是张水衣因纯钧灵魄之故化魔杀人,谁曾想到与之相伴的巫千雪竟是魔教天师,遂闭口不言。
吴连城面露得色,忽而厉声道:“巫千雪,你这魔教妖女,隐藏身份有何企图?”巫千雪神色如常,淡然道:“我若有企图,又何必承认天师的身份。”吴连城冷哼一声,道:“你是见我等证据确凿,不可抵赖,只能认命承认。”
巫千雪反问道:“一封信也叫证据确凿?”吴连城冷声道:“云家老太君的指正,你自知辩解无用。”巫千雪轻蔑一笑道:“先不说是否有人伪造信笺,难道老太君说谁是魔教中人,谁就是魔教中人吗?若是老太君信中言明元宗是魔教妖人,你是否也要深信不疑?像来一个仗剑除魔?”
吴连城瞥了一眼张元宗,心中一悸,颇为忌惮。那日一掌之下,他不堪一击,而武圣殿中,张元宗又连战朱浩昌、白魔、云峥,斗得平分秋色。他本人已是江湖中的盖代高手,更遑论他背后还有隐世师门。
妙真这时冷冷道:“巫千雪既已承认,说这些有何意义。”吴连城有些尴尬,忙回过神来,正义凛然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巫千雪眸子斜瞥吴连城,道:“那日武圣殿中,白魔一众皆在,怎不见你挺身而出,高呼‘诛灭魔教妖人’。”
吴连城恼羞成怒道:“好你个魔教妖女,任你妖言连篇,今日也难逃一劫。”巫千雪毕竟自小在太一教长大,平日虽静谧优雅,但耳濡目染之下,性子里难免蕴含了一丝邪性。她下巴微抬,眸子微眯,不屑道:“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让我难逃一劫。”
吴连城顿时气息一凝,面对巫千雪神出鬼没的银针,自知没有十全的把握。他回头向其他几人望去,只见慧明、裴灵韵、谢东来皆沉默不语,想必是与云家关系匪浅,不便多言,武夷宫的左仲秋为人圆滑,此时也是静观其变,而峨眉妙真虽有片语却并非主导。他恍然暗道:我为何要做这出头鸟!
一时间,因为各种原因,五大派的几位前辈长老同时沉默不语,好似皆被巫千雪所慑。半晌,裴灵韵忽道:“敝派镇派之宝朱雀神木有续命之效,整个昆仑仅有掌门真人知晓其藏于何处,却未想三年前朱雀神木被太一教所得。听闻太一教天师有洞彻天机之能,不知此事是否是巫姑娘所为?”
巫千雪秋波微颤,道:“确实是我推演出其藏匿之处。”昆仑弟子闻言纷纷起身,怒目相向,喝骂不止,裴灵韵挥了挥手,才稍有收敛。裴灵韵泰然道:“既然巫姑娘承认,贫道不得不请巫姑娘面见掌门真人,给昆仑一个说法。”
吴连城忍不住道:“此事不妥。近来魔教攻城掠地,防范魔教才是重中之重。这魔教妖女身居高位,对魔教知之甚祥,五大派同气连枝,当务之急应当是拿下此妖女,共同探知魔教机密,岂能为了一派之私,罔顾天下正道存亡。”
谢东来霍然起身,指着吴连城喝道:“若是你天山掌门金印被盗,你还能在这儿谈什么同气连枝!”吴连城冷哼道:“掌门金印何等珍贵,岂是一截朽木所能比拟,天山固若金汤,任谁也别想染指掌门金印。”
谢东来怒火中烧,嗤道:“珍贵?我看也不尽然,不然当年雪鸿前辈也不会把掌门金印拋于天池湖心,杳无踪迹。”这件事可是天山最为忌讳的事,谢东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连城顿时怒发冲冠,长剑出鞘欲要同谢东来见个真章。
妙真冷冷道:“你俩斗个你死我活,平白让旁人看了笑话。”裴灵韵也轻喝道:“师弟,别不知轻重!”谢东来忙低声道:“是,师兄。”然后按捺坐下,而吴连城一思目前形势,也长剑回鞘,只得忍住怒意,不再发作。
裴灵韵淡然道:“刚才是贫道考虑欠妥,请诸位恕罪。”慧明劝道:“裴道长心系昆仑,不必自责。”裴灵韵微微颔首,又道:“巫姑娘你还欠敝派一个说法,今后贫道定会请姑娘去昆仑一趟。”
张元宗淡然道:“昆仑乃道家正宗,天下敬仰,难道裴道长也同意逼迫一介女流,吐露太一教机密?若是千雪不愿,是否还要严刑逼供?”裴灵韵顿觉一股气机禁锢了他,他眉峰一聚,目光闪烁,竟说不出话来。
吴连城道:“张公子,贵师门乃正道大派,你岂能与魔教妖女沆瀣一气。”张元宗坦然道:“千雪是我的红颜知己,吴前辈还请慎言。”吴连城作痛心疾首状,道:“魔教妖女,诡计多端,妖言惑众,不知怎么就蒙蔽了张公子。张公子你千万不可沉迷美色,犯下错事。”
张元宗眸子微冷,道:“难道天山一派的口舌,竟与天山剑法一般凌厉?我劝吴前辈一句,纯钧剑当年被断,是因为犯了刚极易折的忌讳。”吴连城怒色一现,阴冷道:“张公子如此袒护这魔教妖女,我不得不怀疑张公子龙门弟子的身份,或者龙门业已同魔教暗中勾结。”
张元宗神色一凝,右掌轻轻一按,几道剑气倏然而出,当真惊神泣鬼,吴连城首当其冲,身子僵直一动都不能动,兀自惊恐地睁大双眼,汗出如浆。刹那间,几缕长发飘落,胸前衣袍破裂,眉心处更是一点血红,吴连城只觉自己刚从地狱走了一遭,一阵后怕,四肢虚脱瘫软,再也不敢言语。
张元宗望着他,微笑道:“吴前辈不是怀疑在下的身份么,我现在已经拿出了证据。我们本想妥善地处理此事,却未想总有人咄咄逼人。若我再听到‘魔教妖女’四字,或者辱没我师门之言,下次我的眼神可不会再如此不济。”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江湖强者为尊,以张元宗这般的高手,的确是没必要低声下气。左仲秋忙满脸堆笑,道:“吴师兄他生性直率,说话难免鲁莽,还请张公子大人大量。”五大派的前辈向一年轻人告罪,也算少见。
妙真冷叱道:“张公子,好大的威风!”峨眉道姑虽然冷厉刻薄,但是张元宗却并不厌恶,叹道:“情之所至罢了。”妙真眸子一抬,道:“张公子方言刚极易折,贫道也送你一言,情深不寿。”张元宗微微一怔,颔首道:“受教。”
接着,他颇具玩味地扫视诸人,道:“这些信笺不知在下可否一观?”几人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神色,道明巫千雪的身份仅需寥寥几句,可信笺的内容明显并不少。他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其它,只看到他们想要的内容,不得不承认就算是正道武林的代表五大派也不免心生龃龉。
见几人都不言语,云峥遂取出一封交由张元宗。张元宗细细看了,渐渐面露笑意,缓缓道:“老太君果然年高德劭,诚不欺人。”周遭群雄闻言皆不由心生好奇那信中到底写了什么,竟让他如是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