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圣殿,气势恢宏,高大雄伟,于今已有一千年,乃是为了纪念一位武林前辈,如此大费周章仅为纪念一个人,可见此人定是功盖千秋。一千年对人来说太过久远,一千年前的武林,更是少有文字记载,谁知道是何境况。不过,武圣殿就像一卷记载历史的典籍,一直流传下来。
一则年深日久,二则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人们从心底里把这位武林前辈当做一则传说。传说一千年前出了一位灭世魔王,一身修为通天彻地,此人丧心病狂,竟要行那灭世之事,江湖中无人可挡,更加令人恐惧的是,那时候天地开始出现异象。
漫天星辰发出妖异的血光,一直越来越盛,分不清昼夜,而大地山摇地动,从西至东出现一条几千里的裂缝,犹如地狱大门打开,让世人皆归于冥幽。天下一片大乱,芸芸众生进入了一种疯狂的毁灭,人性在这一场灾难中彻底湮灭。
人人都相信灭世开始,一切将灰飞烟灭,心底里的恶再也束缚不住,纷纷滋长,蓬勃而出,尽皆化为恶魔。只有死亡才能安慰自己颤抖的灵魂,亲人、朋友、陌生人之间都化为仇敌,平日一丝的不耐、不喜、不畅和贪念都成为最致命的心魔,人人相互攻伐,无所不用其极。
血光滔天,与漫天的星辰交相辉映,整个乾坤都淹没在血气里。尸横遍野,老人小孩女人比比皆是,流血漂橹,腐烂之气久久难去。比起星辰妖异、大地崩裂的天灾,人祸才是把众生推向了灭世的根源。
也许是上天怜悯众生的软弱,令一位神灵下凡,消灭魔王,让大地平静,裂缝合闭,星斗复原,人性回归,阻止了这场灭世之灾。神灵与魔王大战受伤,化为凡人,不再返回天宇,仅以余生坐镇凡世。世人有感他的再生恩德,在其死后建造武圣殿以纪念他的无量功德,殿中奉有他的武圣石像。
这则历史更像是一个神话故事,也许是一千年的流传让描述改变,也许那时候的武林真的有如此的神奇。但不管怎样,武圣殿自此成为武林圣地,不是说它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和力量,而是它化为天下修武者的一种信仰,代表了侠义精神。
张元宗和莫忆最初知道这则典故时,皆觉得不可思议,只怕这神灵、魔王乃是江湖中正邪两道的盖代高手,修为超凡脱俗,武功惊天动地,在世人眼中已是神魔之流,才会有此富有神话色彩的典故流传下来。
武圣殿建于观心峰上,俯瞰之下是奔流不息的沅沧江,水势汹涌,豪气顿生。武圣殿乃是圣地,只有武林中极为重大的事、极为重要的人才能进入其中,比如武林大会、门派掌门,岂能任何人都能履及,成为闹市。因此,武林源的实际掌控者云家,负责派人守护武圣殿。
就近安顿好巫千雪和张水衣,张元宗和莫忆徐图渐进地向武圣殿的方向而去。观心峰周围三四里都是云家守卫的范围,人迹稀少,没有街道闹市,仅有一片普通的屋舍,以备云家守卫弟子休憩之用。
对于张元宗和莫忆而言,避开云家弟子的守卫线,是轻而易举的事,一则江湖上胜过此二人的寥寥无几,二则武圣殿虽为圣地,却没有什么秘密,安排守卫也只是为了维护它的神圣性,并没有达到严防杜绝的地步。
二人还未来到沅沧江边,就听到一阵阵奇特厚重的声音,时而断断续续,时而层层叠叠。待两人来到沅沧江边,抬头望去,只见观心峰上尽是不计其数的石穴,大小各异,深浅不一,有如隧道的,有如蚁巢的,密密麻麻,千奇百怪,那奇特的声音乃是风灌石穴,气流冲撞所致,这也算得上天下奇景了。
江上仅横亘一座石桥,年代久远,长达十丈,桥下的江水急湍若奔,桥的那一头是一条直达峰顶的石梯。过了石桥,登上石阶,到达峰顶,一座气势恢宏的黑色建筑出现在两人面前,旁边的石碑上写着“武圣殿”三个大字,两人只觉一股雄伟气势扑面而来,气血不免微微翻涌。
据说武圣殿全部由陨石构成,漆黑如墨,坚逾钢铁,屹立观心峰顶千年,仍旧坚固挺拔,岁月难蚀。武圣殿简约古朴,大气磅礴,峰顶长宽三十余丈的平地,被它占去了四分之三,没有复杂的装饰,在两人眼里只存在一横一竖,纯粹厚重。
张元宗和莫忆缓缓走进武圣殿,借助殿中的烛火,可以看清内里没有多余的东西,极为空旷,仅有两排黝黑的石柱。身在殿中,两人感到一股低沉的气息压迫着自己,千年的沧桑和厚重,玄奥地充斥其中。
北面的石台上有一座丈高的白色石像,这就是屹立千年的武圣石像,在这座黑色的宫殿里显得特别醒目,犹如一朵白色的火焰在黑夜里绽放,然而他又没有火焰那么炽热和激烈,他是温和的,平静的,又像是一朵白色的莲花,静静地散发着高洁的气质。
两人走近,向那石像望去,皆不由一怔。白色石像是一位男子,可是看不出其年纪多少。他眸眼半开半合,尽是一股子看透红尘,看破虚妄的神色,里面又杂糅着纯真、市侩、悲伤、智慧、孤傲。他嘴角含笑一丝,笑苍生碌碌一生,笑命运可笑可叹,笑自己来来去去。
张元宗立在石像之下,久久不言,不由心中冒出那则千年前的传说,这座石像只怕就是那拯救苍生的神灵。不知为何,前一刻他只是认为那只是一则夸张的神话传说,这一刻他心中不由冒出确有此人的念头。心中暗忖:千年前的江湖是一个怎样的江湖?
莫忆曾经不止一次来过武圣殿,所以内心的感受除了崇敬,也没有别的什么。说来,任何习武之人来到武圣殿,内心或多或少都会被这座石像所感染。他是神圣的,不可亵渎,他是一种信念,化作神明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头上三尺,他更是武中的圣人,受江湖人崇敬。
张元宗不由自主地轻轻一叹,他疑惑自己为何而叹,只是在面对千年石像的时候,他的灵魂有一丝震动,似乎冥冥中有什么无形的丝线在牵动。石像仿佛具有生命一般,缓缓向他诉说千年之前的悲戚和风情,他似乎要沉浸其中。
突然殿中的烛火微微一暗,张元宗迅疾转身,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立一人。银发似云,白衣胜雪,衣带轻扬,神色孤寂,此人赫然是游龙镇惊鸿一瞥的白魔。莫忆看到白魔现身此地,不由眉头一皱,虽然心中已有面对的准备,但是仍不由心中一突,竟在此地遇到这个魔教宗师级的人物。
白魔缓缓地走来,驱逐了武圣殿里的昏暗,他就是一团光晕,让寂寥千年的宫殿明媚起来。他不顾张元宗和莫忆,径直走到武圣石像前,静静默视,一时间两者的气势相激相生。张元宗兀自静默一旁,沉静如水,淡淡地望着神魔一般的白魔。
半晌,白魔突然轻语道:“一生空寂寥,寸心难尺度。若君复来生,唯一知己心。”此言和着他眉宇间的寂寞,表达了心中天下虽大,知己难觅的憾然。想白魔这样惊采绝艳的江湖宗师,谁胆敢说自己可以做他的知己。
张元宗此时缓缓道:“古之圣人,千年才出一位,天道果真吝啬。”白魔闻言转过身来,瞥了一眼张元宗,忽而淡淡一笑,道:“今天能来到这里,可见你不是懦弱俗人,也有雅情。我就和你这小辈闲谈几句。”
张元宗微微颔首道:“能得白魔兄教诲,在下甚幸。”白魔一哼,淡淡道:“溜须拍马,俗不可耐。”话毕,他竟然不顾风逸,席地而坐,张元宗微微一笑,也适宜地坐了下来。白魔望了望静立一旁的莫忆,道:“我与雪鸿有些交情,你也坐下来。”莫忆执礼后,恭敬地坐了下来。
白魔首先道:“你方才言天道吝啬,却是不然,天道最是公允,才会让太一教传承千年,仍旧生生不息。”张元宗问道:“为何太一教的传承不绝,倒体现了天道公允?”白魔哂笑道:“你是被所谓的正邪之分所累,难道太一教是邪道,名门正派就是正道,这是谁规定的,是天道吗?你不明白太一教存在的意义。”
张元宗问道:“敢问太一教存在的意义为何?”白魔淡淡道:“一个门派的传承,最开始可能是弱小的,门中诸人都有一颗丹心,一腔热血。无论其开始是如何的正直、清明,一旦岁月轮回开来,或者它势力渐长,到有一天身居高位,一呼百应的时候,这个门派就会开始陈旧、骄傲、腐朽、消亡,又会有新的门派开始产生。”
张元宗静声道:“历史起伏,的确如此。”白魔接着道:“江湖就是这样,有新生,也有死亡,天道让一切循环不息,生死轮替。既然有腐朽存在,那么就会存在扫除腐朽的力量。”张元宗惊疑道:“太一教就是这样的力量。”
白魔一笑道:“你也不笨。在我眼里根本就没有正邪之分,只有生死之别。如今的武林中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内在尔虞我诈,恃强凌弱,自认高高在上,骄狂不可一世,但他们又自诩君子、大侠一流,当真是道貌岸然,不堪入目。如此臭气熏天,何必存在于世上。我太一教屹立千年,仍旧强盛,当一扫江湖的乌烟瘴气,树立新风。”
张元宗摇头道:“新势力和旧势力会一直抗争,不可厚非,此乃大势所趋,江湖本就在争斗中收获繁荣,摒弃糟粕。然则太一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并不是空穴来风,贵教引起江湖几多征战,为此陨落多少无辜的生命。太一教若真是应运而生,替天道行事,那么杀豺狼即可,何必伤蝼蚁。”
白魔沉声道:“不凡人行不凡事,一统江湖,取得天下,乃是为了减少天下的纷乱,必有取舍。有所得,必有所舍,这样才能达到平衡。这也是天道的精髓所在,有阴阳、乾坤、日月,更有安与危,岂能无视。”
张元宗正声道:“道,在于顺其自然,安途结束,危战开始,这其中的起承应当取决于道,怎能由人主动去推动?太一教若是如此,不过是借顺道之名,行叛道之事。目前的江湖,还未混沌到需要血火洗礼的地步,太一教不能故意拉开战局。”
莫忆兀自沉默一旁,听张元宗同白魔争论,句句皆是金玉良言,他听得心驰神往,或喜或忧,或悲或怒。两人的谈论,惊世骇俗,举世难得,在他的心中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在这黑夜里,昏灯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