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心峰,武圣殿。
张元宗、白魔、莫忆三人随意席地而坐,没有前辈、后辈之间的拘泥,似乎白魔不再是赫赫有名的前辈,张元宗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而莫忆也不再是内心沉郁的伤心人。张元宗无拘无束,执着于理而罔顾世俗,倒是莫忆露出恭敬之色。
张元宗虽是江湖后辈,但在白魔面前不卑不亢,畅所欲言,与己相悖必定毅然反驳。白魔冷笑道:“何谓取决于道?如何取决于道?道,虚无,不可捉摸,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一条明晰的道路去顺从。道,无处不在,人本身就是道的一部分,一言一行就是道的体现。我太一教行的就是道,何必还要取决于道?”
张元宗眉头一皱一展,道:“道,悟之皮毛,已是人间圣人。俗话说,天机不可测,这‘天机’就是道的一丝气机,道之毫末都不可测,何谈明道,更何论人乃是道。虽然我们常言顺应天道,可是道从来无人可以掌握。因为乾坤宇宙,阴阳五行,山河人物都不过是道的衍生。冥冥中自有秩序,人不过尘埃,千年不过一瞬,人侃侃而谈道,何其可笑!”
白魔一顿,幽幽道:“你言千年一瞬,可知一瞬千年。对天地而言,千万年不过如此,可是对于蚍蜉来说,一日就是一生,这一生就是一切、所有,何必在意生之前如何,死之后如何,当下这一刻就是永恒。道,太大,人,太小,只要归于一心,心就是道。管它劳什子的虚无,在乎心,心中一念,三千道路皆通畅,足矣。”
张元宗眸眼一闪,道:“禅宗有大乘、小乘之说,小乘也,苦修自身,无大慈悲心,而大乘也,自利之时,还渡世救人,有大慈悲心。白魔兄所言恰如此情中的小乘,所言之道不过小道,走不长远。世事难料,难知对错,我只想,有道,毫末处出英雄,无道,庙堂中落尘埃。”
白魔冷声道:“道有多条,岂是以大小分之。善贾者,达到极处,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超凡脱俗握乾坤;学文者,进到深处,胸有丘壑,心性浑然,灵犀一动生阴阳;习武者,突破藩篱,丹田为海,经脉为河,借天地势破虚空。我们修武之人,若以人之精气神感应天道,一步一超脱,进境何其估量。当感悟道超过身体的极限时,已然无用,因为人身无法容纳道。”
白魔此番言语,连张元宗也不由震动,看来白魔在武学上的修为已经突破藩篱,感应天道。莫忆在一旁似乎有所感,不过心中的迷惑越来也多,听得昏昏沉沉,不过他知此次机会难得,将会对他今后有莫大的裨益,忙静气凝神,生怕漏听一丝一毫。
张元宗同白魔一直畅谈到晨曦初露,一夜中有惊心动魄的争执,差点翻脸出手,也有偶尔的会心一笑,相见恨晚之慨,也会有一方的心悦诚服。莫忆一夜受益匪浅,也曾担惊受怕过,生怕两人不合大打出手,一则自己的武功起不了大作用,二则可惜了他们的奇言妙语。
白魔临去时,神色淡淡道:“这次武圣殿比斗,我教会作为第三方加入,你如何打算?”张元宗卓然而立,轻笑道:“在下就舍命陪君子,作为第四方加入如何?”白魔闻言一怔,笑道:“好气魄!不知为何,我却无法嗤你不自量力。”
张元宗执礼道:“不过有一件事需要白魔兄帮忙。”白魔眉梢一动,了然的道:“你自知无甚名声,只怕难以得到他们的认同。此事无妨,我知会他们便是,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给我更大的惊喜。”张元宗神色自然道:“请君拭目以待。”
白魔突然冷漠道:“昨夜不过一梦,你无需放在心上,后日也无情面可讲。千雪,我一定要带回九幽山,不过我们的赌局倒是可以改一改。若我败了,也无颜带走她,若我胜了,我不仅要带走千雪,还要留下你的命。”
此言一出,张元宗和莫忆惊诧莫名,这岂不是表明太一教独抗云家、龙门和张元宗等人么,想来白魔自负,故意让胜算减小,不过这赌注却赌上了张元宗的性命。张元宗面色一正,坚定道:“在下也不占白魔兄的便宜,我若败了,白魔兄带走千雪便是,这条命也就交给你。”
莫忆浑身一震,方才还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不少,张元宗此言可谓惊世骇俗。屹立千年的太一教、隐世大派龙门、四大世家之首云家,哪一方不是武林上的庞然大物,连江湖上的五大派和其他三大世家皆忌惮无比。
张元宗竟然豪迈如斯,闲散几人竟要独对这三大绝世势力,更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明眼人都知此场赌局张元宗有些吃亏。白魔惊诧地看了张元宗一眼,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名不经传的年轻人,大声连道三个“好”字,遂化鹤而去。
莫忆有些木讷道:“我们四人如何胜得了?”张元宗沐浴着晨光,一脸的淡淡笑意,带着奇妙的感觉道:“未知的东西有种神秘的吸引力,你不确定将来如何,可是你一直在一层一层揭开面纱。贫寒学子成为王侯将相,路边乞丐成为江湖大侠,这就是命运变化无常的力量。后日胜负如何,无人可知。”
莫忆又道:“白魔以太一教的胜负为局,我们还有一丝希望,你何必又要以我们几人的胜负为局,这太过渺茫了,你的性命只怕……”张元宗微笑道:“莫兄是否怪我此言不知天高地厚?其实不然,以白魔的倨傲,太一教若不全胜,无论我们是否败了,他都不会取我性命。我如此说,不过是弄个虚应罢了。”
莫忆沉默不语,此语确实有些道理,望着张元宗在阳光中愈发耀眼起来,他浑身的光芒将会在武林源璀璨夺目,成就新的江湖传奇。莫忆的心中忽然一阵激动,难道自己将会见证一代传奇的诞生,这个年轻的男子将会成为他一生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两人下了观心峰,避开云家的守卫,向巫千雪、张水衣夜宿的客栈而去。一路上人言鼎沸,纷纷言道昨夜武林源突然出现了一位红衣魔女,功夫极高,而且心狠手辣,竟然杀了天山一十三位弟子,无人不为此事瞠目结舌。
天山,五大门派之一,昔日一代传奇雪鸿就师出天山,更在担任掌门后挂金印于天池湖心,杳然而去,轰动武林。天山一脉对剑法的钻研达到了极深的境地,讲究一剑破万法,极其重视用剑的技巧,在修剑一途开创一代先河。天山剑法,变化多端,极善攻伐,颇为狠辣,旨在杀敌,迥异于昆仑的浩然和峨眉的飘渺。
天山派人观瞻盛会,旨在游历,锻炼门中弟子,谁曾想在武林源遭此无妄之灾,然而旁人最在意的,还是那位胆大包天的红衣魔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翻遍脑海也没有印象。难道是魔教不出世的高手,专门杀害名门正派的弟子?
一路上尽是有关红衣魔女的谈论,莫忆心道:江湖难太平,这次武林源风起云涌,不知云家如何自处。待二人来到客栈,顿时发现情况有异,只见客栈人满为患,尽是神情戒备的门派弟子,还有大量看热闹的江湖客。
细看一回,两人心中尤其惊诧,这些人乃是囚龙寺、昆仑、天山、峨眉、武夷宫的弟子。五大派皆是江湖中一呼百应的存在,谁曾想都聚集在这件普通的客栈,这是何其轰动,但是客栈的掌柜却没有蓬荜生辉的感觉,他兀自缩在一角,畏缩地望着名门正派的弟子,颇为辛酸。
张元宗和莫忆不动神色地挤进人群,终于看清其中的情形。每派弟子各自围拥着自己门内的前辈,拥堵的客栈也只有这些前辈高人可以坐下。这次云家同龙门的比斗,五大派都派了前辈长老带领弟子游历,同时也为防备不测之事的发生。
听旁人说道,两人才知这些老辈人物都有谁。囚龙寺的慧明,昆仑的谢东来,天山的吴连城,峨眉的妙真,武夷宫的左仲秋,这五位皆是同五大派掌门同一辈的人物,天下何人不识。此时他们率领门下弟子齐聚于此,可见定有大事发生。
昆仑的谢东来,两人在清秋观已是见过,看来他已经伤愈,加上昨日所见的裴灵韵,昆仑至少来了两位门中高手,其与云家的交情可见一斑。囚龙寺的慧明,身材魁梧,想必修武是走刚猛的路数,他眸眼低垂,一脸的平淡,竟似普通僧人一般,但是无人不对其礼敬有加。
峨眉的妙真,四十许的美貌道姑,正襟危坐,面若寒霜,清冽之气散出,眉头微蹙,似是对拥挤闹腾的环境颇为不耐,门中弟子青螺赫然在列。武夷宫的左仲秋,面白无须,儒生打扮,神情温和,一脸笑意,倒像是一个和善的人,可是无人敢小觑他笑脸后的雷霆。
张元宗目光逡巡一番,只见其他门派心思复杂,而天山的弟子脸露悲愤,那为首的吴连城长身站立,一脸阴沉。此人干瘦,眼中精光闪烁,留着一缕胡须,浑身散发着一股寒冷刺骨的气息,他派弟子皆不愿靠其太近。
此时,吴连成对着楼上冷声喝道:“交出红衣魔女,不然休怪我等无情。”过了半晌,楼上紧闭的客房中才传出幽幽的声音,道:“这里没有红衣魔女。”竟然是巫千雪的声音,张元宗心中一突,难道红衣魔女竟是张水衣,心思电转,看来纯钧灵魄开始作祟了,不由眉头一皱。
吴连成阴沉道:“昨夜那红衣魔女,袭杀我天山弟子一十三人,手段极其残忍,嗜血无情。有人亲眼所见她在行凶后回到此处,我看姑娘如此妄言,定是那红衣魔女的同党,都是魔教妖人!”
巫千雪冷冷道:“昨日天山弟子轻薄我妹妹,淫言秽行,无耻之极,当真死有余辜。若不是怕扰乱他人,他们的性命怎能多留一时三刻。阁下也在江湖呆了几十年,生死之事还请看淡一些。”旁人闻言皆不由议论纷纷,原来是天山弟子行为不端,自食恶果。
吴连城闻言羞怒道:“胡说八道!我天山乃名门正派,岂能任你污蔑,你若再不和红衣魔女俯首认罪,我今日就要大开杀戒!”巫千雪嗤笑道:“好个名门正派,恃强凌弱,明明是登徒浪子,还自诩名门,羞煞旁人。”
吴连城顿时怒火中烧,要是搁在往日,必定已然出手,可是他现在不得不先按捺住怒火。他从弟子的描述中已知,这红衣魔女乃是一月前在游龙镇得到纯钧灵魄之人,江湖中谁不存有觊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