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从上空俯瞰,定会看到桃园某处一层赤色的雾霭,与偌多的桃花交相辉映,又犹如潮水一般,迅速向四周涌去,当真奇妙。片刻间,桃花瘴没入桃林的远处,张水衣的浑身开始冒出氤氲的白气,可见全力运功到极尽处。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惊恐莫名的惨呼,众人心道此人已经着道。巫千雪淡淡道:“水衣,可以收手了。”张水衣闻言收功,不由身子一晃,想来用力太过,可见此阵法消耗内力甚巨。巫千雪忙从旁扶住张水衣,接连利落施针,三寸金针已用尽,但一寸银针没有动用。
施针完毕,张水衣顿觉生机尽复,气力饱满,然后巫千雪收起金针,言道:“阵法已破,桃花瘴已无威胁。”莫忆一旁暗暗惊诧,巫千雪的针术如此神奇,言攻则神出鬼没,暗器手法高绝,无与伦比,言医则妙手回春,名副其实的杏林高手。
众人立马朝着惨呼的方向飞速寻去,由于阵法已经被破,桃花瘴得不到阵法的维系,已经消弭,不需顾忌。片刻间,众人寻到围杀诸人的布阵者,此人卧倒在桃林中,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已经溃烂,血肉模糊,看不清本人的面容,可见桃花瘴毒性之强。他眼中透着恐惧、绝望,自知身中桃花瘴,死亡是他唯一的路,喉咙里不由传出痛苦的,看如此光景,只怕回天乏术。如此惨不忍睹的情形,众人不免心生恻隐。
巫千雪上前幽幽道:“若是你说出幕后主持之人,我倒可以救你一命。”此人闻言浑身一颤,他望着巫千雪自上而下投射的剪影,伸手欲抓住那一抹勾动他心弦的幽然,眼中顿时流露出对生的渴望,似要张口。
突然,他眸子希翼遁去,手臂垂落,兀自瘫软在地,不再挣扎。他并没有死亡,而是陷入了沉寂,慢慢抽动嘴角,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有气无力道:“你们是逃不了的。”然后笑容凝固,撒手人寰。
大风吹过,漫天的花瓣摇曳,落满此人的尸体,艳之极处的悲伤降临,在无边无际的桃林中发酵,令人伤怀。此人身体的桃花瘴并没有因为他死去而消散,而是接着侵蚀,不一会儿此人的尸体腐烂地面目全非,并散发着恶臭。
张水衣忍不住内心的翻腾,忙在一旁呕吐起来。莫忆静默一旁,虽然看不见他的容貌,不过从露出的沉凝下颌可窥出,他的心绪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巫千雪犹如桃林精魅,不动声色,坦然面对如此恶心的死亡,太一教天师的心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张水衣所能比拟的。张元宗虽然也是淡淡的神色,却又与巫千雪、莫忆不同,那是一种看透生死的寂静。
待张水衣心情平复后,张元宗道:“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经过死亡的洗礼,桃园似乎突然间变得诡异起来,好像是血肉滋养出如此艳丽的桃花。途中,张水衣闷闷道:“不知道是谁想要致我们于死地?”
张元宗难得沉郁道:“此事无须挂怀,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张水衣,江湖不同于以往待在山上,你要适应死亡。”张水衣一脸寂寥,道:“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感觉我这次下山就再也回不去了,我有些害怕。”
张元宗闻言眼中透着忧伤之色,安慰道:“水衣,不会的,师父和青岩都等着我们回去,难道你还不相信大哥?”张水衣闻言展颜一笑,道:“木爷爷想我们回去我还相信,可是青岩那小子可不一定了,他总是被我欺负。”兄妹两人想到以前的生活,不由相视而笑。
巫千雪一旁佯怨道:“你们一会师父,一会儿爷爷的,好生令人糊涂。”张元宗一笑道:“我很少说到我的师承,难怪你们糊涂。”巫千雪道:“只怕你师父不让你宣之于口。”张元宗轻笑道:“的确如此,不过说说也无妨。”
莫忆最是对张元宗好奇,闻言忙道:“张兄快快道来。”巫千雪也露出一丝兴趣,张元宗眼神一动道:“只怕会让你们失望。家师姓木,隐修一寸山,一生少走江湖,收徒两人,我还有一位师弟,姓楚,名青岩。水衣虽然受家师教授,却并没有收入门墙。因为家师已经年过七旬,所以张水衣称呼家师为木爷爷,似乎辈分有些错乱,不过修武之人,也就不拘这些小节。”
话毕,巫千雪和莫忆似乎知道很多,却又好像一无所知。莫忆疑惑道:“我怎么从未听过一寸山。”张水衣笑道:“莫大哥,这一寸山只是我们四人戏称,原本就是没有名字的野山。”莫忆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莫忆又道:“尊师定是位武林奇人。”张元宗笑道:“家师籍籍无名,少有涉身江湖,一生闲云野鹤,只愿山岚青松为伴。要不是我心中挂念失散的弟弟,只怕我今生也会像家师一样,一生不出一寸山。”
张水衣眸子一转,嬉笑道:“要不是还未见过面的弟弟,大哥也就不会认识巫姐姐了。”巫千雪忙嗔道:“小妮子,一天到晚疯言疯语。”张水衣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巫姐姐别不承认。姐姐只怕不知,我并不是大哥的亲妹妹,小心我抢走了大哥。”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巫千雪和莫忆闻言一怔,张水衣与张元宗竟不是亲兄妹,一时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张元宗听到张水衣最后所言大胆,兀自在一旁淡笑,想是知道张水衣乃是胡闹的性子。
巫千雪犹疑道:“妹妹,你不会是诓我们吧。”张水衣毫不介意笑道:“我是一个孤儿,是木爷爷把我带回一寸山的,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但我今生没有什么遗憾的。我有大哥,木爷爷,勉强算上青岩那小子,我们就是一家人。”
张元宗温和地看着张水衣,暖暖一笑,并不言语。巫千雪摸摸张水衣的秀发,温和道:“我也是你的家人。”其言本意是把张水衣当做亲妹妹,谁知张水衣诡笑道:“哦,巫姐姐是准备做我大嫂了。恭喜恭喜。”
巫千雪闻言身躯一僵,红云浮现,忙叱道:“好你个胡言乱语的疯丫头。”两人不由打闹一回,张元宗露出些许不自然,手足无措,只好和莫忆杵在一旁。玩闹一会儿,众人就出了桃园大门,把美艳绝伦的桃花抛诸身后。
来到人烟阜盛处,众人心中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左看看右瞧瞧,好不热闹。闲逛累了,众人就近找了一处酒家,还不待坐稳,街道上有人叫道:“昆仑三剑之一的裴灵韵,在晴雪馆挑战龙门朱浩昌,大家快瞧瞧去。”
武林源乃中原武林的中心,人口众多,商业繁荣,门派林立,江湖中人趋之若鹜,其数不可计,听到此人吆喝,顿时人流汹涌向晴雪馆而去。晴雪馆乃是会贤雅叙之处,现为朱浩昌落脚之地,他很少露面,深居简出,仅让童子接待。
以张水衣好热闹的性子,哪有不撺掇众人前去一瞻的道理。四人虽不知晴雪馆所在,但顺着人群随波逐流也就够了,可见此事之盛。人群拥挤不堪,张水衣无奈与其他三人失散,不多时,各色人等蜂拥而至,把晴雪馆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仅在门口处留出一块空地。
群雄环视之中,一位中年青袍道士静立门口空地上,道袍飘然,剑安于鞘,神色柔和寂寥。此人面容普通,平平无奇,其浑身却透着一股不平凡的气息,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众人皆不由心驰神往,若自己也有这种独特的风华。
此人就是昆仑三剑之一的裴灵韵,人如其名,灵气矫纵,韵味绵长。昆仑一向与云家交好,一个是道家正宗,一个是世家之首,犹如武林的两根支柱,无人可以撼动。这一次龙门朱浩昌横空出世,若有不慎,只怕云家会声名受损。
本来像云家这样的武林世家,挑战切磋不在少数,算不得什么,可是朱浩昌一出现,就表现出强劲的实力,不可小觑,再加上魔教的身影出现武林源,由不得云家不重视。正道武林并未同魔教彻底翻脸,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也只好同魔教保持一种奇妙的平衡,轻易不去招惹,只怕见面也要寒暄几句。
云家不便派人去探朱浩昌的深浅,以免落人口实,与其交好的武林大豪皆铩羽而归,可见深不可测。由此,昆仑裴灵韵愿意亲自出手,一探朱浩昌的实力。
张水衣兴奋地挤到前面,好奇地盯着裴灵韵,本来因为谢东来的缘故,她就不喜昆仑的道士,更何况其与谢东来并称昆仑三剑。然一睹裴灵韵的风韵,不由心生好感,暗忖昆仑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谢东来一般道貌岸然。
她兀自喃喃道:“好一个道士,只怕朱浩昌讨不了好。”这时旁边一人哂道:“讨不了好的只怕是他,他在朱浩昌手下过不了三招。”张水衣闻言眉头一皱,心中不悦地望向旁边出言之人。
只见是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在一旁嬉皮笑脸地望着张水衣,一脸吊儿郎当的神色,轻浮不堪。张水衣极是不喜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眼高于顶,出言轻佻,自以为是,连秦少游不知比其高出多少倍。张水衣眉梢一挑,撇过头去,不愿与其言语。
突然人群中喧闹起来,原来晴雪馆出来一位清秀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手持长剑,步履沉稳,不疾不徐走到裴灵韵面前,不少人呼道这就是朱浩昌身边的童子。童子执礼道:“仙长有礼。”裴灵韵淡淡道:“不必多礼,贫道深仰龙门,听闻龙门传人在此,愿切磋一场。”童子微笑道:“仙长驾临,我家公子本应立即相见,不过前几日立下了规矩,若是在下不请仙长指点,只怕这几日前来挑战的江湖豪杰,要腹议我家公子表里不一。在下惶恐,只好僭越,对仙长一视同仁了。”此童子好生会说话,裴灵韵也不与其计较,淡淡道:“我们做一场便是。”
裴灵韵不见如何动作,长剑倏然弹出剑鞘,剑华缓缓散出,沉稳而洒脱。童子一扫谦逊的神色,换做一脸的沉凝,眼中锋芒一聚,屏息静气,长剑出鞘,剑吟之声传出。观童子之剑,裴灵韵眼中异色一闪,果真有些火候。
昆仑剑法以浩然雄奇见长,剑随气长,气助剑势,裴灵韵的剑完全体现了这一特点,每一剑大开大阖,如是万邪不侵。其剑犹如其人一般,带着一股气韵,剑招虽开阔,但气息却连贯绵长,一气呵成。
童子虽然面色沉凝,但是他的剑却丝毫不含糊,出剑严密,造诣颇高。面对裴灵韵连绵不绝的剑,童子不慌不忙,总是能够剑出如风,了无痕迹地抵住攻击。他的剑法似乎很普通,却火候深厚,使得滴水不漏,不依仗精妙的剑法,这才是难得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