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集毕生之功于一剑,却在这少年眼中视若无睹。他知道已然无法复命,起身慢慢离去,目标也不再是北方。
这一轮月却永刻他心头。
春去冬来又是数年,千里之外的襄阳岘山,两位散人正坐在檀溪的小瀑边弈棋饮茶。
一位老者已年近古稀,全然不在乎于棋局的内容,只顾半躺在竹榻上,添火煮茶、赏瀑品茗,却生的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另一位老者比鹤发老者年轻十岁,刚过花甲、头发尚黑,却双眸凹陷,似有病态,正怔怔地看着棋局,进退维谷,迟迟落不了子。
鹤发老者姓庞、名德公,襄阳人,隐居沔水之滨。荆州刺史刘表多次亲入山林、邀其入府就职均被其婉拒。黑发老者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颍川人,居于襄阳与庞德公为伴,被庞德公称为“水镜”。此二人都是世人敬重的大隐。
“庞公,十年了,这局棋进了又退,退了复进,还没有下完。”司马徽说道,“难不成你真想和我于此再熬十年”
“盘古开天地至今数千年已过,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水镜老弟啊,何必计较这些微末得失。喝喝茶、看看山水美景,何不乐哉”庞德公说道。
司马徽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局已至中盘,看似我执黑占得先机,开盘又布点四方大部,仍被你占着中腹打出一片大空。我步步为营左右支绌、却被你连飞带扑反复冲杀,现下上、中、右三侧已尽归你手,再下去,我看你便是要杀来这中腹下部了,却又如何抵挡”
庞德公越是看见司马徽沉迷棋局忧心忡忡,越是觉得妙趣横生,玩笑似地说:“棋盘一共分为九块,你占了其中五块,怎么还来问我该如何抵挡”
司马徽摇摇头道:“左上看似雄兵蛰伏,却被你上边的白子阻挡无法侵入,左边与左下占地虽多,但彼此失节,无法互为支援。下方看似落子有序,后方却有一处恶手,想来你早就看出。只有这右下,还算进退有节,你一时半会倒也杀不进来。”
“你若是还未落子却已觉败局已定,那这棋局不如就此结束,何必再熬下去呢。”庞德公说。
“当真天意难违,无可挽回”司马徽不住喃喃自语,手中执子仍在思考落于何处。
庞德公看他艰难,大笑数声,从竹榻上坐起身,摇头晃脑地道:“你已知败局难逃,何必再执着下去。这天命嘛,自然由天数来定,只要…哈哈。”他又是大笑数声,却不继续说下去,复又躺下。
司马徽听他这么一说,赶忙问:“只要如何十年至此,庞公终是肯道破天机了”
“这盘棋局是天命之局,我们二人只是代持棋子的观众,并非棋手。”庞德公啐了一口茶渣,从竹榻上悠悠坐起,接着道,“即便我们就此打住,也会有人代我们继续将它下完。”
司马徽将黑子放回棋笥,长叹一口气:“我心中自是知道,自我从颍川避世来到襄阳,隐居隆中、讲授古经、识人荐人,已足足十年。十年前你我相遇,在这岘山檀溪边推演此局的第一手起,我便知这局终将了结于他人之手。可这棋手,又在何处”
“既然已经看了十年,不妨再看十年,说不定风云变幻一过,结局自然明了。”庞德公说。
“大期将至,我是等不到那天了。”司马徽长叹一口气,“若无这棋局,倒也闲云野鹤、潇洒自如。可一旦陷入其中,就总想着知道这盘棋接下来如何大势演变、最终又鹿死谁手。”
“凡人生于天地,皆有天命。那我问你,这盘棋行至中盘,你认为赢家终归于谁”庞德公眯着眼、笑盈盈地问道,却是对司马徽的哀叹不以为意。
司马徽看了看棋局上的白棋,斩钉截铁地说道:“天命不归曹!”说罢便看着庞德公,坚定的同时却又仿佛在等待他的认可。
庞德公却不去看他,背转身走到檀溪边,对着瀑布,过了许久,伴着“嘿嘿”一声轻笑,才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