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的浓烟舔舐天空,下方树木的叶角边缘卷起,散发着枯萎的气息。
参天大树间传来的声响好似蝉在鼓动腹部,接着是树木伐倒的声音和古兽愤怒的咆哮,更远处,生有翼膜的龙类飞上云霄,苍鹰般盘旋着。
邵小黎看着环伺在周身的古龙,背脊生寒。
她刚刚还立在神画楼中,但仅仅是一瞬,神画楼的历史图景展开,便将她包裹了进来。
前方是原始的森林,后方浪花翻搅,一条河流奔腾而过。
那似乎是洛河。
她握着剑,穿着梨花色的干净裙子,有些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里。
他看着汇聚而来的龙类和远处持续涌来的黑色大魔,人类的寨子被包裹在了里面,许多修行者握着铁剑向着他们扑杀过去,血液在这些画面中溢了出来。
这……这是哪里?
邵小黎看着脚下宽阔无际的大河,心中勾起了熟悉感……是洛河吗?
“洛神大人,魔潮已经推过来了,牛阵被撕碎了,南边寨子的长老也去拦了,但恐怕是拦不住的,洛神大人,您快走吧!”
有人疾步跑来,跪在她的身前,嘶哑地大喊。
邵小黎看着眼前的部下,想要回答,她的心中,一个不属于她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我不能走。”
那人浑身战栗,道:“我们不可能赢的啊!它们的数量太多太多,光是用脚都能将洛河附近的寨子全部踏平!”
邵小黎心中的声音再度清冷响起:“你去找四位元老,让他们带着平民向北撤离,暂避到雪山之后,我去拖住它们,等人来援。”
“等人来援……没人会来了,洛神大人,难道您还在等他吗?您不是说,要带着我们去往光明的世界吗?你死了,一切就都完了啊!”
满脸血污的持刀部下神色激动地大吼着。
邵小黎看着他,心脏微抽,她转过头,发现身边又多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衣衫褴褛,恐惧而空洞的眼神纷纷望向了自己。
“带我们走吧。”
“洛神大人,不要抛下我们……”
“雪山里没有吃的,我们去了也会死的。”
“……”
邵小黎的耳膜嗡嗡震响,远处,似有大量的巨兽在朝着这里奔来,大地不停震动着,她的心中,另一个自己再度开口:
“我不等任何人。我留在这里,只想为你们杀出一条血路,若不行,就与你们同死。”
说完之后,她无法控制地向着远处龙类与大魔嘶吼的地方走去。
族人与部下的嘶吼声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不要……不要……
邵小黎也在心中喊着,她的眼眸里,似乎又看到了被血染红的洛河,看到了苍鹰盘旋,残阳坠落的场景,她拄着战刀死在洛河之畔,足下堆满了尸骸,被她庇护着的民众从后方缓缓走来,于血泊中一同跪伏。
邵小黎一时也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了。
魔龙的低吼声里,凉意钻出了背脊。她握着剑,身子下弓,盯着聚拢而来的苍龙,身躯却已不受控制地跃了出去,仿佛在完成某一段早已注定的历史使命。
灰色的天空中,邵小黎握剑而去的身旁,倏尔有一道道白色的剑光在周身擦了过去。
她在这道剑光中寻到了些清醒。
交织的亮芒里,鲜血飞溅,龙与魔巨大的身躯接连倒地,不待她反应,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肢,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时,她已来到了高空。
“师父……”
邵小黎轻声呢喃,意识重新回归脑海,她看着那抱着自己的少年,轻声道:“我……我能打过它们的。”
宁长久道:“我们的敌人不是它们,不必浪费时间。”
剑虹落地,金乌飞出,陆嫁嫁与司命一同出剑,拦在了寨子前方,前方的牛阵已被冲破,一个个恐怖的身影如猿猴群般碾了过来。
陆嫁嫁与司命对视了一眼,黑色的剑与白色的剑一同刺出。
邵小黎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天空中汇聚的光,忽然有泪流的冲动。
“你等到他了嘛?”
心中,那个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
邵小黎愣了一下,随后连忙以心神回应:“等到了!”
“等到了啊……那就好。”
声音轻飘飘地消散。
邵小黎捂着自己的心口,若得若失。
前方,龙与魔在剑光中发出惨叫,如割稻田般大片大片倒下。
这终究只是历史的幻境,那些神魔的境界在他们的剑下显得虚假。
一旁逃亡的人们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知这是哪里降下的神兵。
四人很快突破了这里,一路而前,转眼之间来到了北冥的海畔。
“不要怕,这只是神画楼的历史幻境,都是过去了三千多年的往事了。”宁长久拍了拍邵小黎的肩膀,安慰道。
“我,我没有怕。”邵小黎认真道:“我当年就没有怕!”
“嗯,我们小黎最勇敢了。”宁长久看着身旁的少女,轻轻笑道。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那头羊这么厉害吗?师父也打不过它吗?”邵小黎问。
宁长久解释道:“它与这个世界联系密切,力量远胜其余国主的投影,但投影只是投影,如今的我当然不会怕它,只是……师尊说她想静静。”
“师尊……”
邵小黎轻声呢喃。
陆嫁嫁与司命驭剑飞回。
邵小黎赞叹道:“姐姐们的剑真是越来越快了。”
司命捏了捏她的脸颊,叹息道:“可惜历史只是历史,我们哪怕将这里的一切杀光,也无法改变过去一丝一毫。”
“没关系啊,过去都过去了。”邵小黎状似若无其事道。
司命冰眸消融,她走到邵小黎的身边,轻声道:“前方海风很咸,小黎要是想哭就哭好了。”
邵小黎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有什么关系呀,司命姐姐又寻小黎开心……”
最前方的陆嫁嫁停下了脚步。
北冥之畔,白藏变得大了一些,正趴在地上,系着大蝴蝶结束带的叶婵宫立在被焦黑色的岩石上,眺望着烟火熏天的落日,右眼中还在流淌着金色的光。
“师尊,原君有追来吗?”陆嫁嫁问。
叶婵宫收回目光,道:“应是已追来了。”
宁长久道:“不用怕,我有信心能斩灭原君投影,但……就怕还有其他敌人。”
陆嫁嫁问:“你最后一剑杀死柯问舟了吗?”
宁长久将意识投向心湖中的柳希婉。
柳希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恼道:“我们天谕剑经的必杀之剑何等实力,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宁长久沉默片刻,看着陆嫁嫁,沉声道:“他有可能还活着。”
在离开烛龙尸骸的空间之时,少年柯问舟的残躯坠入尸骸之底,被砸落的石块和喷薄的灵气淹没,生死不知。
宁长久当时展开太阴之目仓促看了一眼,他隐约发现,烛龙识海之底似乎还藏着意识碎块,但他无暇分辨那到底是什么了。
陆嫁嫁眉目凝起,道:“暗主的黑暗之力像是你与我说的无限权柄一样,只要一息不灭,就能完好复苏。”
宁长久也感到了一丝绝望:“要杀死一个柯问舟已是费劲至此,若整个暗主都是这样,那我们如何能赢呢?”
司命走到海面,看着辽阔的海面,道:“负责守护前代文明的创造物要将新生的我们杀死……这,未免也太讽刺了些吧。”
宁长久道:“或许这就是文明的劫难吧。”
唯有历经过劫难,才能来到崭新的世界里。
宁长久走到了叶婵宫的身边,看着她泛着异样色彩的右眼,问:“师尊,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婵宫道:“我还不敢确定,但我知道,这与火种有关。”
“火种……”宁长久问:“我们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叶婵宫道:“我有些想法需要验证,等我验证完成便告知你们。”
“嗯。”宁长久没有追问。
任何直接表露思想的行为,有可能被神国之上的存在窥探到,在未能彻底想通之前,叶婵宫并不能将心底的想法说出。
少女最后看了一眼北冥的海水,她抱着白藏的脖子,娇小的身子跨了上去,稳稳当当地坐在白虎的背脊上。
“师尊,我们现在去哪里呀?”邵小黎问。
“去更早之前。”叶婵宫说:“去到四千年的时候吧。”
……
……
中土,剑阁,第七十三洞天。
距离柯问舟所说的出关之日还有五天。
这些日子里,柳珺卓尝试过对那些游走在古廊中的鬼影动手,但她惊讶地发现,这些鬼影好似真正的不死人,哪怕被斩成数千截,还能原模原样地拼接起来。
他们也并未理会自己的出剑,只是循序渐进地在古廊中终日不休地游走着。
今日,西北方向传来了一丝震动感。
西北处发生的事再惊世骇俗,等波动传到剑阁时,也只有微弱的震颤了。
但就是这丝微弱震颤,令得古廊中游走的鬼影停下了脚步。
柳珺卓坐在格子里向外望去。
她惊愕地发现,这些鬼影非但停了下来,他们还伸出手,用自己的玉笏去敲打闭关弟子们身侧的墙壁。
柳珺卓没有多想,身体里的残国之力立刻驱动,剑光乍亮间,她的身形一跃,整个人拖着剑横切了过去,激起大片缭乱闪烁的光影,光影中,那些鬼影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然后开始飞快地重新拼接。
与此同时,洞天中闭关淬体的弟子们倒是一个接着一个缓慢地睁开了眼。
最先醒来的是大师姐。
周贞月看着她如逢敌般握剑站在古廊里的模样,蹙眉问道:“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柳珺卓与她之间隔着许多蠕动的影,但很显然,周贞月无法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