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本就昏暗的天空像是被雨击穿了,雨滴敲打着刀剑,钢铁的颜色在狂流的暴雨中一闪而过,杀意如蛰伏许久,骤然露出狰狞面目的恶虎,越过黑暗,将如剑的獠牙对着敌人的脖颈刺去。
宁长久持剑悬立,死盯着金翅大鹏,识海如环状的气波,飞速扩展,将战斗领域笼罩在内。
金翅大鹏双翼瞬振。
宁长久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他在一瞬间消失在了视野里,接着,寒光便闪到了面前。
宁长久持着幽冥之气环绕的郁垒,对着金羽剑光砸去。
金属激鸣,炸起的热浪腾到了脸上,瞬间蒸干了雨水,照得两人眉眼一赤。
这片大雨横流的崖外,第一声铁剑的撞鸣好似两军对垒时敲响的军鼓,战斗一触即发,其后万箭如雨席卷,金戈铁马对冲,一蓬蓬剑光火一样炸起,其间白虹与金光缠绕,周遭的雨丝被照得彻亮之后蒸尽,化作大量的白气,烟缭雾绕地包裹住两道身影。
周围的山很少,大都是广袤的平原。两人打到高处之后,呼啸而过的风声便显得格外洪亮,就像是大海的怒涛一波接着一波卷过,将他们的身影托到了更高的地方。
金翅大鹏身外身被毁,力量几乎打了一半的折扣,浑身骨骼尽断,大日佛国图与阳凰苍羽剑更在先前的战斗中毁去,这本该是濒死之伤,但妖族超乎想象的强韧体魄与他五百年的意志力支撑住了他。
万妖诀的最后一块拼图就在眼前,他岂能放弃?
宁长久虽也重伤,但皮外伤在时间权柄中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唯有破五道之时被强硬打断,给身体留下了短期难愈的重创。
他们本身的境界虽相差悬殊,可此消彼长,金翅大鹏致命的伤势给予了他们殊死一战的可能性。
洞窟中,司命病恹恹地趴在石壁上,她听着外面的传来的雷声和剑鸣声,心绪始终无法得到平静。
她看着披在身上的白衣裳,这衣裳并不能在寒冷中给予多少温暖,大雨将白衣冲刷得很干净,衣裳并没有血液的腥膻味,许是因为穿过大片密林的缘故,衣襟还带着些许草木的清香。
她目光虚弱地垂着,看着残破的白裳,想要聚合起体内的灵力,但她的伤势比她想象着更严重。
在与九灵元圣最后的倾力一击里,她四肢百骸间的诸多关节被他的狮吼震碎,恢复缓慢,最重要的是,她的日晷被抽干了神力,黯然失光,宛若石像,气海更是被几乎打穿,好似一个竹篮,留不住半点灵气。
此刻,她只要运转灵力,胸腔中便像是有炙热的铁浆浇过,扭曲的疼痛刺激得她汗水淋漓。
她不停喘息着,心中的自我怀疑宛若无数柄刀子,切割着她的精神……她像是破碎的瓷器,想要自己伸手拼接,可瓷片划破肌肤,更割得她满手鲜血。
她恨透了这种感觉。当初输给罪君她并不在意,但九灵元圣不过肉俗凡胎之身,他的妖力再强,又如何能在僭越到真正的神明之上?
白裳间的微香萦绕鼻尖,让她心绪平和了些,她调整着精神与身躯的平衡,努力弥合伤势,恢复力量。
她支起身子,缓缓地爬到了接近洞窟的地方,望向了天空。
冰冷的雨丝拍打上面容。
她清澈的,不沾冰雪的眼眸眺望着黑魆魆的上空,闪动的雷光里,剑火在撞击中蔓延着,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衣裳街的烟花,那是无论多大暴雨也浇不灭的烟火。
暴雨之上的战斗如火如荼地燃烧着。
这场战斗的规模远不及司命与金翅大鹏初战时那般浩大,但凶险程度却更为胜之。
古朴的郁垒剑灌入灵力,发出了血色的光,他持着这柄纤细的剑,向着金光闪动之处抡砸着,他几乎忘记了那些剑招,唯将天谕剑经的墨雨翻盆式掐着,融入剑中。
他握剑如握烧红的铁棍,对着金翅大鹏的所在狂抡猛扫,剑招与狂风暴雨契合,爆发出狮吼般的咆哮,无止境地朝着金翅大鹏压去,仿佛漫天风雨不停,这剑意便不会停止。
金翅大鹏的身影被剑光笼罩得密不透风,他几次振翅想要抽身,皆被宁长久跗骨之蛆般缠上,郁垒的寒锋有些钝朽,在他的手中却似发硎之刃般斩雨而来,两人的交锋之间,金翅大鹏的血肉在躲闪不及中再被切开,迸溅鲜血。
叮!
忽地一声清鸣。
宁长久绵绵不断的剑影随着周遭大雨被一道震碎。
茫茫的水雾中,金色的光芒陡然浮现,挡住了郁垒刺向胸口的一剑。
如意乌铁神棍!
这柄神棍并未打回原型,它先前被金翅大鹏藏在虚空之中,本就伺机待发,可宁长久的攻势太过猛烈,他不得不提前取出,与他决一生死。
终于将此棍逼出,宁长久也松了口气,他原本精神高度紧张,便是防止此棒忽然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今他可以更酣畅淋漓地出剑了。
两道身影再次纠缠碰撞到了一起。
圣器不愧为圣器。
它一经亮出,原本在交锋中处于劣势的金翅大鹏瞬间扭转了局势,如意乌铁神棍对于郁垒还有天然的克制,郁垒切肤噬骨的幽冥之气被神棍轻而易举地打扫,金翅大鹏持棍横扫,一记记抡动之间,将宁长久逼得节节败退。
金翅大鹏半张红鸦面具下的脸被雨水冲刷着,显得疯狂而暴烈。
滂!
金翅大鹏将宁长久逼退百丈之后,趁着他招式衔接的缝隙,劈山一棍打落,天空的雷电恰合时宜地亮起,更助长威势。
宁长久应接不暇,被一棍砸飞,撞到了山壁上,山壁瞬间开裂,他的身躯直接轰入深处。
金翅大鹏猛一振翅,持棍来到了洞窟之外。
他目视着黑漆漆的洞窟,里面却亦有金光泛起。
那是修罗的神体。修罗本就是历经千难万苦,多番转世而成的东西,它神魂的厚度,精神的意志远非常人所能比拟,宁长久反而越战越勇,他燃着神体从其中飞出,流星般砸向了金翅大鹏,藏于怀中的郁垒与此同时刺出。
这是一往无前却破绽百出的一剑,直指金翅大鹏的胸口,大鹏在换命与防守中稍一犹豫,最终选择横棒去挡。
剑与棒撞在一起,修罗的金身长出了三头六臂,对着金翅大鹏的身躯不停地砸去。
金翅大鹏已无法凝出法天象地,只好以强横的体魄硬抗,他的身体不停倒退,挥舞的双翅艰难地抵抗着宁长久压来的力量。
剑势压到极致之后,金翅大鹏握棒一挺,将他的剑推开,随后顺势抡棒,朝着他的头顶砸下。
这本该是攻防的交换。
但宁长久没有去挡,反而双手握剑,对准了他的心口,返身再斩。
这是决绝至死的杀意,宁长久的金瞳中带着不和谐的赤红,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过自己的身体和手中的剑……四肢百骸间,周身窍穴发出了漩涡般的轰鸣,他感觉他的精神与手中的剑已融为一体,甚至分不清是剑在引领他还是他在引领剑。
同样,几乎刻入的天谕剑经也清晰无比,那是杀意最决绝的剑,不需要任何防守,只需要一剑捅穿对方的心脏。
剑对着金翅大鹏的心脏刺去,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金翅大鹏也被这股骤然腾起的杀意镇住了,但他同样激起血性,不想再防,继续持棍,当头砸下。
修罗金身没能接住这一棍,宁长久凭着危险的直觉扭头,避开了棍首,神棍却依旧被结结实实砸在了肩上。
左肩肩骨碎裂,宁长久咬着打颤的牙齿,也将剑刺入了金翅大鹏的胸口。
剑刃切开了坚韧的皮肤,扎入了密度极厚的肌肉中,一路刺破,直接扎穿了心脏。
金翅大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他的鹰爪已经回守,死死地抓住了剑锋,郁垒剑爆发着红光,鹰爪像是握着一捧火,火光灼烧着掌心,炙焦之感似匕首割掌,痛意噬人。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他一手握棍碾着宁长久的碎骨,一爪握刃,防止剑锋的深入。
宁长久的左手已几乎握不住剑了,他身躯颤栗着,不停喘着气,两人之间,时不时有杀意再度碰撞、炸开,迸溅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你是古神转世,金乌之灵吧……”金翅大鹏看着他,发出了锐利的笑:“你们这些余孽,真是怎么杀也杀不干净啊。”
宁长久一声不吭,他全神贯注地想要将剑推入对方的躯体。
他屈着背,暴雨不停地砸在他的背上,体内的鲜血被不停冲刷下去,身体都像是在不停地干瘪下来。
金翅大鹏的利爪尽是鲜血,郁垒剑的锋芒已触及骨头,但他并无痛苦之色,面孔中扭曲的尽是癫狂。他再次抬起了棒,对着宁长久的头颅劈下,这一次,对方逃无可逃!
宁长久霍然抬头。
金乌照破雨夜。
金翅大鹏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气息,他想要撤棒而走,但身子被剑锁住,无法抽离。
金乌掠过两人,化作了一道线,将他们一齐摄入其中,消失在了雨夜里。
金翅大鹏回过神时,他已置身在一处满是残碎星火的国度里,无数破碎的、岩浆之屑般的东西飘浮在天上。
金翅大鹏知道这是类似残破神国之类的地方,而这里,似乎曾有一枚太阳当空炸开。
这是宁长久的神国,他虽未得到其中的权力,却有神国之青睐,力量可以碾压过对方。
“你身上的秘密,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多啊。”金翅大鹏张开了满是鲜血的喙,冷笑道。
宁长久将剑更推进了些,他的瞳光锐利如剑,“这里是你的坟场了。”
他强忍着剧痛,便是为了锁住对方,将其精准地纳入这里。这是他压箱底的东西之一,务必寻求一击即中。
宁长久的左肩依旧使不上力,他握剑的手便直接化掌,拍上剑柄,想将其砸入金翅大鹏的心脏中。
金翅大鹏虽已陷入了绝对的劣势,可他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举起了如意乌铁神棍。
宁长久面色微变,他猜到了什么。立刻灌注全部的力量,压在了剑上,咔擦一声里,金翅大鹏的一截手指被斩断,但他的棒也朝着这个世界砸落。
此刻的他,根本没有砸开一个世界的力量。可这根棒可以。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能力!
当初圣人持着它,纵横天地南北,不知打碎了多少古神的世界,更何况这个残破不堪的国。
神棍落下之际,似有大水墙立,掀起滔天巨浪。
轰然间,滂沱大雨再次浇落,将两人瞬间淋得湿透。
金乌被神棍相克,化作金光流回宁长久的身体里,但金翅大鹏岂能让他如愿,他伸出了被斩断手指的手,吞噬的权柄发动,要将金乌摄入体内。
宁长久大惊,他引以为傲的精神力未能战胜万妖诀,他竟在这瞬间失去了对金乌的控制。
万妖诀若成,金翅大鹏将会瞬间臻至崭新的境界里,到时候一切都将不可逆转。
就在此刻,一道银光宛若光鞭子,在眼角一闪而过,再看之时,那道光箭已洞穿了金翅大鹏施展权柄的手心。
金乌化作流光,逃回了宁长久的躯体。
洞窟之外,司命抬起了手,十指交错,在她确认自己一击命中了金翅大鹏后,手臂才无力地垂落下来。
金翅大鹏的惨叫声里,宁长久福至心灵,右手握剑,以天谕剑经的必杀式,对着金翅大鹏的心脏递出了绝杀之剑。
噗嗤!
鲜血狂飙,妖血遇水成火,烟雾腾起。
生死之际,一生奋勇无前的金翅大鹏选择了退缩。但这是正确的决定,否则他的心脏将被直接斩裂。
伤上加伤,金翅大鹏本就濒临崩溃的力量随时要将他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