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婉裹着黑色的棉布披风,严严实实裹紧的身子像是风雪中收拢翅膀的猫头鹰。
门外吹来的风在她的颈间回旋,乌亮的短发飞舞着,如碰撞着玉树般脖颈的黑色海潮,凌乱的眉里,她的眉目虽冷,装扮也像是公子哥,却还未完全脱去稚气,明眸丹唇之间,带着一种小巧玲珑的精致感。
她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危机感,犹自坐着的少年。
宁长久仰起些头看着她,道:“你的头发染黑了?”
柳希婉眉眼眯起,她的睫羽本就纤长浓密,此刻眯起,好看的眼眸宛若墨笔画成的两道线,充满了杀机。
“我本来就是黑的!”柳希婉理直气壮道。
宁长久问:“为什么不喜欢白色?”
柳希婉道:“司命不就是白发么,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宁长久问:“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想起白银之剑。”
“……”柳希婉杀意消去了些,她捏着披风的指节微微发白,道:“这柄剑是你送我的东西,早就是我的了,你……可别想再要回去了。”
宁长久笑道:“我也没问你讨回来,你急什么?”
柳希婉微怔,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话语似乎又被对方牵着了,好不容易拔高的气势又落了下风。
她定了定神,道:“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这柄白银之剑是你馈赠我之物……嗯,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答应你。”
宁长久打量着她,问道:“什么都可以答应?”
柳希婉看着他的目光,身躯微冷,立刻改口道:“过分的要求可不许提。”
“什么算过分的要求?”宁长久问。
柳希婉怒道:“你装什么装?你有什么癖好我还不清楚?司命那样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你都能做出那样的事,我……”
柳希婉欲言又止,气恼地哼了一声。
宁长久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旋即好奇地问道:“咦,我怎么听不太懂。柳公子不是男子么,你在我身体里住了这么久,难道不清楚我没有那种古怪的癖好?”
“你……”柳希婉一下子怔住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弧度浅浅的纤眉立刻皱起,冷冷道:“你有什么癖好我哪里清楚?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她说着,樱桃般的小口微抿,冰霜般的脸蛋一下子皱了起来,“我呸,宁长久你真恶心!”
“……”宁长久无辜地看着她,心想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关我恶心什么事?
“算了,我原谅你的失礼。”柳希婉神色微微缓和,道:“你要什么条件,直说就好,力所能及的,我都会满足你的。”
宁长久笑了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白银之剑是你身躯的根本,我若想买回来,你觉得我得开价多少呢?”
柳希婉想了想,立刻生气道:“多少我也不卖,我又不是青楼歌姬,哪里能用买卖的说法?”
宁长久颔首道:“是啊,柳……公子可是无价之宝。如何能用价钱或者条件权衡呢?”
无价之宝……柳希婉听到这句话,心中莫名地一动。
她立刻甩去了这个念头,心想其他少女年少无知,被这个臭男人骗了情有可原,自己对他可是知根知底,这等状似随意的撩人话语定是陷阱,自己可不能落进去。
柳希婉道:“亏我还想报答你一番,既然你自己不要,我就不勉强你了。”
宁长久道:“方才还说我是白眼狼,我看柳公子与我相比不遑多让。”
柳希婉黑着脸,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等我以后再寻到一副天造地设的身躯,我就把白银之剑还你。”柳希婉淡淡开口,显得很自信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她知道不可能了,自己早已不是真正的灵。这副身躯与她已根深蒂固,她正在由灵慢慢地转变为真正的人,哪里还离得开这副身躯呢?
宁长久笑道:“柳公子真是有心了。”
“那是当然。”柳希婉想着书中豪杰的谈吐,有模有样地学道:“我柳……”
结果第一句便卡主了。
我刚刚给自己编了个什么名字来着……反正是个有男子气概的,嗯……柳大力?
“柳西瓜。”宁长久道。
“不是这个!”柳希婉立刻否认,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取这么难听的名字。柳希……她沉吟片刻,想了起来,道:“我柳西天!”
她的话语再次被打断,宁长久道:“为什么会想着起名叫西天?”
柳希婉压下了怒气,道:“西天有座灵山,灵山,顾名思义,是所有灵的归宿,我作为高贵的剑灵,自然是要去往那里证正果的。”
宁长久点头道:“原来如此。”
话语被连番打断,柳希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着宁长久,冷冰冰地反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你和那个叫箫裘的有仇?”
宁长久道:“我可没你二师姐那么无聊。”
“我二师姐可就在街上,你现在背地里说坏话我不管你,稍后见了她要是说错话了,我可救不了你。”柳希婉好心提醒道。
宁长久问:“你师姐很凶么?”
因为是和宁长久说话的缘故,柳希婉总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暗含着什么:“嗯,挺……凶的。反正能把你打得陆嫁嫁都认不出来!”
宁长久吸了口凉气,试探性问道:“你被你师姐教训过?”
柳希婉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宁长久,你是不是成心来气我的!”
宁长久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柳希婉看着他,她磨刀霍霍地开口道:“过去你被司命揍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亏我还和你同仇敌忾,现在我只后悔出手帮你,没让司命把你揍得狠点,我们玉石俱焚!”
“当然,我是玉。”柳希婉补充了一句。
宁长久看着她短发冷傲的模样,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来此的原因很复杂,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就是,我师妹得了绝症,我正在全中土为她搜寻良医,所以急需天榜来找人。”
柳希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宁长久道:“那我上楼了?”
说着,他起身欲走。
“慢着!”柳希婉清叱一声,一只手从披风中探出,玉嫩青葱的指间,握着一柄古意的剑,横着拦住了宁长久的去路。
“怎么了?”宁长久问。
柳希婉道:“我如今是剑阁弟子,二师姐待我……是很好的。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战,怎可不战而败,污了剑阁之名。”
“哦……你想故意输给我?”宁长久道。
“……”柳希婉快气死了,道:“你再废话我可真打你了!”
宁长久道:“你的第一战是与我在南州以北的峡谷里打的,当时我赢了你。不记得了?”
柳希婉再被揭伤疤,心情更差了。
“你胜之不武!”柳希婉断定道:“你这样不讲道德的人,当时肯定是用下三滥的手段赢了我。”
宁长久无奈地笑道:“现在你就有信心赢我了?”
柳希婉握着剑,神色中带着些许骄傲:“我如今是剑阁弟子,得剑圣真传,修为今非昔比,与你刚刚揍过的那个歪瓜裂枣可不一样。”
“是么?”宁长久问:“剑阁真有这般厉害。”
柳希婉道:“剑阁自然天下无敌。更何况我是剑阁历史上破境最快之人。”
宁长久道:“三个月前,剑阁七弟子在龙母宴败了。”
柳希婉微愣。此事也算是剑阁的一大污点了,为此,一向开朗的七师兄回阁之后一直闭关不出至今,始终参悟剑道。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兄还轮流去看望过他,为他开导。
“胜败乃兵家常事!”柳希婉强自解释着,随后微讥道:“况且七师兄败了,与你何干?”
宁长久微笑道:“击败贵阁七师兄的,正是我家嫁嫁,嫁嫁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柳希婉神色一震,眼眸中难掩惊愕。
听说击败七师兄的白衣女子清美如莲,端得是倾国倾城的胚子……她当时还神往了许久,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不曾想竟是陆嫁嫁……
只是什么调教不调教的,他说的话怎么总是带着歧义,总让人胡思乱想。
“嗯。”柳希婉应了一声,骄傲道:“不愧是本公子看中的女人……可惜被你这个恶人糟蹋了!”
宁长久面对她的谴责,微笑道:“所以西天公子还是让步吧,剑阁两名弟子被一家人击败,委实有损名声。”
柳希婉道:“我看你是怕了。”
宁长久问:“你又是何来的自信?”
柳希婉轻轻叹息:“你剑的速度我很清楚,你会的招式我也清楚,我无比地了解你,所以我有自信比你更快。更何况,我如今的境界已非你所能想象,你在我的手下,莫说是求胜,想输得体面恐怕都难。”
宁长久微笑道:“我们不过是半年不见,你的性子倒像是变了不少。”
“那是自然,毕竟我如今是堂堂好男儿了。”柳希婉声音肃然。
宁长久笑了笑。
柳希婉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放的狠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过去,她与宁长久一同征战了数年,对于这样的场面是很熟悉的。
宁长久曾经的面对的敌人,甚至是师兄师姐都无法比拟的,他们站在这个少年的面前,如同绕不开却又随时要崩落的高山,如避不掉却又时刻会决堤的大海。若论纸面的实力,宁长久半点存活的可能都没有,他们也曾无比自信地说过与自己类似的话语。
但最后呢?高山远走,大海风平。令她瞠目结舌。
甚至那片名为司命的海,还被他圈了起来,弄成了私家鱼塘!
柳希婉冷静了下来,立刻意识到,自己与他过去的那些对手,似乎颇为相似,甚至自己远不如他们强大……
她忽然有些紧张。
她又明白了另一件事。宁长久说这么多气人的话,一定是想乱她的剑心!她过往可是很宁静娴熟的……哪里会说这种气话。
是了,定是他故意的。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懂他的。
柳希婉灵眸流转,眉目清和了许多。
“嗯……你现在什么境界啊?我们分别之后,你有学习什么新的剑法么,若是学了,讲给我听听,我帮你参谋下,看看厉不厉害。”柳希婉打算先知根知底地了解一下。
宁长久也有些懵,心想只听过两人交战自爆宗门的,哪里还有这样的……
宁长久沉吟道:“剑法是私密之事,所以……”
“你不愿说?”柳希婉问。
“你凑近些,我偷偷告诉你。”宁长久道。
“?”柳希婉怒火又烧上来了:“孟浪!”
“嗯?你不是男子么?”宁长久死咬着这点打趣她。
柳希婉怒目盯着他,道:“少废话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和你一战,你要么认输直接下楼,要么拔剑。”
宁长久看着她,轻轻点头:“既然柳公子强求,那我也只好得罪了。”
“嗯,早该这样爽利些了。”柳希婉太想揍他一顿了。
宁长久取出了剑。
柳希婉看着他手中的剑,道:“你现在怎么用这么破破烂烂的剑?家道中落了?”
宁长久注视着她,幽幽地笑道:“我也一直在寻找一把适合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