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院中枯树上偶有三两声寒鸦夜啼。
武三思一只手点亮了案几上的龟形烛台,阴测测道:
“三更动手。”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闻着淡淡的樟脑香气,崔玄暐脑子更加清醒,他轻轻颔首: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殿下发号施令了。”
东宫一众属官互相交换眼色,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坚决。
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既然陛下当断不断,那只能让殿下政变登基了。
必须南徙!
潼关魏元忠布置的防线,对于张巨蟒而言,不堪一击。
唯有迁徙到富裕的江南,搜刮民财,强制募兵,再据长江天险而守,才有可能抵御住气势滔天的张巨蟒。
别人放弃廉耻向此獠摇尾乞怜或有一条狭窄的生路,唯独他们必死无疑。
而殿下跟博陵崔氏,一只脚已经踏在鬼门关上,再不自救,就快跟阎王爷报道了。
神龙卫指挥使周利贞瞥了眼武三思,皱眉道:
“殿下,玄武门守备森严,恐难攻破。”
这话说得还算委婉,仅凭仓促集结的兵力悍卒,宫内又无援助,很难跟禁军正面抗衡。
闻言,崔玄暐不屑一笑:
“眼下人人自危,都在图谋后路,谁会给这个老妇人卖死命?”
“只要咱跟羽林军阐明南徙的利弊,老夫保证玄武门畅通无堵。”
顿了顿,他将目光望向武三思:
“只是……”
“只是什么?”武三思声音一如既往的阴气沉沉。
崔玄暐佯装担忧的说:
“就怕老妇人不甘心下退位诏书,一旦政变没有合法化,恐会动摇潼关防线的军心。”
昏黄的烛光照在武三思瘦瘠的脸上,光影层叠,让人无法把握他真正的表情。
缄默了稍许,他怪叫两声:
“嗬嗬,杀了她便是。”
嚯!
众人瞳孔抖缩,大为骇异。
崔玄暐右侧眉头轻微地抖了一下,面不改色。
到了这个凄惨的地步,难道还怕背负弑君之罪?
声名狼藉,臭不可闻又何妨?
他们只求活着!
武三思眼神杀意腾腾,寒声道:
“待孤登基,誓要将张巨蟒千刀万剐,尔等可愿助孤一臂之力?”
众人没有犹豫,齐声道:
“愿!!”
蹬蹬蹬——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望向窗外,已经亮起了七八盏灯笼。
武三思使了个眼色,示意噤声。
门被推开,为首站着气质清冷的上官待诏。
她飞快扫了眼屋内人群,淡淡道:
“太子殿下,陛下传召,让你立刻进宫。”
什么?
武三思脸上笼罩阴霾,难道密谋暴露了?
那个老东西,心思之深沉,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崔玄暐定定心神,不动声色道:
“上官待诏,陛下深夜传召殿下,所为何事?可否透露一下?”
“迁都。”上官婉儿没有隐瞒。
众人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回原位。
看来老妇人也熬不住了。
看清形势,放弃幻想。
“商量南迁事宜?”武三思重复问了一句。
上官婉儿“嗯”了一声,莲步轻移,款款离去。
武三思起身整理衣襟,压低声音道:
“等孤回来再谈。”
崔玄暐见上官待诏不见踪影,便叮嘱他一句,“小心一点。”
……
武三思踩着参差不齐的惨白月光走进迎仙殿,便看到坐在锦榻上银丝满头的武则天。
那双常含九天风雷,霸临天下的凤目涣散地盯着他。
这一刻,千古女帝的苍老与脆弱就这样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
武三思微微躬身,看不出多少恭敬之意:
“臣拜见陛下。”
“你来了,”武则天抬手往兽形香炉加了些香料,平静说道:
“朕刚从邙山回来。”
武三思没说话。
他当然对眼前人的行踪了如指掌。
去邙山探望那个贱妇疯子?
“太平已经自缢。”
风轻云淡的声音在寝殿响起。
武三思悚然一惊,表情变得极为骇然。
贱妇死了?
“当真?”他哑声道。
武则天略默,轻叹一声:
“纵观史册,前朝公主下场都很凄惨,避免太平遭到张巨蟒玷污,给李唐武周两朝蒙羞,朕只好忍痛杀了她。”
听到武则天的话,武三思的肩膀开始颤抖。
武则天以为他害怕了,可再仔细一看,发现他居然是在笑。
嘴角咧开,笑容残忍而阴森,两条蚕眉向两侧高高挑起,似乎听到了什么兴奋至极的喜讯。
他欣喜若狂!
恨不得亲眼目睹贱妇的死状。
当初跟张巨蟒眉来眼去,敢跟孤作对,这就是下场!
真遗憾不能手刃你这个贱妇!
天下女人都得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则天似乎察觉到他扭曲的心态,眯了眯凤眸,沉声道:
“太平的三个儿子,你现在就去处理干净。”
“是!”
武三思没作犹豫,大声应下。
话罢才觉困惑,陛下为何要赶尽杀绝?
她老人家这几个草包外孙的死活,根本就影响不了什么。
“另外,相王府一家跟张巨蟒有仇怨,朕唯恐他们被此獠折磨。”
话音戛然而止,武则天停顿了很久。
她紧攥手心,额头上青筋绽起,声音透着苦涩:
“平心而论,朕待他确实太薄情了些。”
武三思狂喜。
他,自然指李旦。
老妇人大开杀戒了!
要把李家杀得干干净净!!!
难道?
一瞬间,武三思激动得难以自抑。
她要传位给孤!
绝对是这样,这是在给孤登基扫清障碍啊!
虽然武周社稷将倾,但只要孤坐上皇位,一定能力挽狂澜,成为千古一帝!
能合法继位,简直太让他痴狂了!
不过武三思很快平复情绪,长长叹了一声:
“相王多么敦厚善良的人啊,张巨蟒为何就不能饶过他呢?”
话虽这般说,心里却在琢磨:
等孤,不,等朕正式登基,该制定什么国策保卫江山呢?
武则天面色泛白,心如锥痛,哑着嗓音道:
“给旦儿赐酒。”
话音带着哽咽。
“唉……”武三思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凸出的颧骨恰到好处的颤抖。
武则天通红着眼,从座榻旁抄起卷轴扔过去,“现在就办。”
“遵命!”
武三思早已迫不及待,飞速捡起圣旨,快步离去。
“等等。”
武则天突然叫住他:
“朕明天举行宫宴,武家族人都要到场。”
武三思紧皱眉头,刚要转过身询问。
“朕老了,武家正式交到你手上。”
唏嘘颓然的声音缓缓响起。
武三思唇角耸拉着,又勾了勾一个完美的弧度。
他所料不错。
这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孤要成为人间之王了!
迈着优雅而又矜持的步伐,武三思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武则天脸色十分苍白,眼神浑浊无神,仿佛命元将熄。
轰隆——
墙壁响动,密室大门打开,一袭深红宫裙的太平走出来。
她双眼红肿,目光夹杂着怨毒,寒声道:
“你杀我儿子。”
“你这个毒妇,天地不容!”
太平变得歇斯底里,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锦榻上的老妇人给撕碎。
武则天脸庞没有丝毫颤抖。
或许那种情绪正在她的内心酝酿,然而此时却依然没有爆发出来。
“我丈夫死在你手上,现在还要夺走我孩子的性命,你为何如此冷血?”
太平面容狰狞,箭步冲向锦榻,一把将帷幔扯烂。
武则天眼角的皱纹深到快要遮住她的双眼,她有些疲惫地转过头去,看着太平,用一种冷漠到了极点的笑声问道:
“刚刚为何不出来阻止朕?”
她眼瞳异常淡漠,指着宫门:
“立刻滚,去薛家救他们。”
太平泪痕满面,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
武则天的眼光就像两把刀子一样刺向太平,寒沁沁说道: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太平枯干的红唇微微启合,最终发出一声夜枭似的哀鸣。
寝殿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太平,一个女人,若没有心硬如刀的决绝锋锐,早就被封建礼教给吃掉了,连触碰权力的资格都没有。”
武则天平静得超乎想象,话语里透出的杀意令人屏息。
她声音似从胸膛深处逼了出来,寒意逼人:
“你的双手依然洁白,所有黑暗无耻,所有冷血恶毒都归于朕,朕心甘情愿做一朵毁灭之花。”
“朕要大周江山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
四个字,从这位君王薄而无情的双唇里吐露出来后,却像是给宫殿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气息,无限无尽无度的寒冷就这样无由而生。
太平强行抑止了内心深处的痛楚,可悲伤还是缓缓渗透出来,占据她的五脏六腑。
她抬起模糊的双眸,直勾勾盯着武则天:
“赐死旦兄一家,为何却让庐陵王府存活?”
闻言,武则天表情略微有些怪异,似乎有淡淡悲哀,但似乎又有淡淡的解脱。
她哑着嗓音:“你希望显儿命丧黄泉?”
太平沉默了一会,表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母皇,你教我的,为了达成目标,死任何人都可以。”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陡然。
“哈哈哈哈哈!”武则天放肆大笑,笑到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咳得面上生起两团不健康的红晕。
她轻轻颔首:
“不错,有朕几分神采。”
“在无上权力面前,冷不冷血不重要,它压根不是一个选项。”
顿了顿,武则天撑着扶手起身,在寝殿踱着碎步,平静道:
“你以为朕还有舔犊之情?你觉得朕舍不得杀显儿?”
“错了,朕已经没有资格对显儿动手。”
“京兆韦氏跟张巨蟒联盟,裹儿又是此獠内定的正室,显儿死活,由张巨蟒定论。”
太平唇畔噙着一抹冷笑,根本不信这番言辞。
她索性挑明了说:
“李显不死,对我的皇位始终是个威胁,天下还有李唐老臣忠于他。”
武则天蓦然转头,目光极度冰冷:
“显儿只能交由张巨蟒处置,你要是动手,就过界了。”
“牢记这点,不要尝试逾越他,你就是缚手缚脚受制于他的帝王。”
太平一颗心直直沉入深渊,愤声道:
“你就一定要逼我成为傀儡……”
话音戛然而止,武则天竟阔步走来。
啪!
她抡起手臂,狠狠给了太平一个巴掌。
“要是张巨蟒身体流着朕的血液,朕岂会容你在这里发蠢,天下之主的位置,没有谁比此獠更合适。”
“你纵是男儿身又如何?你一个照面,就能被张巨蟒碾死!”
啪啪!
极为响亮的两记耳光,搧得太平嘴角渗出血丝。
“你给朕好好攥住龙椅扶手,朕要武周江山永垂不朽,朕要千万年后,都城太庙香火不绝,继续享受后世的祭祀!”
“你唯一的使命,就是将皇位传给正儿,倘若被改朝换代,朕在阴曹地府都要灭了你!”
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在寝殿回荡,经久不息。
武则天摇晃着身子,一股凄凉在苍老的身躯激荡。
她这一生,真的太难了。
一辈子都在破坏传统,一辈子都在抗争纲常法则。
她成功了。
她以女人之身缔造了一个王朝。
正因为付出太多太多,传承成了一个执念,一个近乎让她疯魔的执念。
大周王朝不能覆灭,大周王朝不能随风而逝。
为此,她宁愿成为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寝殿陷入冗长的寂静。
数扇长窗被凶猛袭来的夜风訇然吹开,周匝蟠龙烛台的火光在同一瞬间忽明忽暗。
太平擦干嘴角的血渍,这几个耳光将她从崩溃中打醒了。
“武家也算天怒人厌,留着给你登基后树立威信,全部铲除,包括其党羽。”
武则天声音也恢复了平静。
太平嗯了一声,呆呆望着殿顶。
“令月,”武则天蹲下来,抚摸她的脸,目光透着怜惜:
“朕知道你也会很苦。”
太平终于克制不住积郁的悲痛,把头埋在武则天怀里,泣不成声。
那一刻,大殿上静悄悄的,除了压抑到极致的哭声。
孤灯兀自燃着,照出母女俩狭长孤寂的影子。
影子像是合为一体。
……
……
平康坊。
已是深夜两更时分,丹凤街青楼还在开宴欢饮,到处都是姑娘们银铃般悦耳的调笑声。
一队人马在长街疾驰,他们个个身披墨色步兵甲,手持擘张寸弩,腰悬无环横刀。
为首的武三思环视着街边勾栏艳女,脸上露出狰狞的恨意。
去年胡虏联军入侵中原,整个平康坊如同坟林,青楼大门紧闭。
现在张巨蟒即将造反,眼看着神都即将遭受浩劫,这群婊子还能状若无事的营业。
你们是不是巴不得张巨蟒做皇帝?
可惜偏偏不如尔等蝼蚁所愿!
等孤登基,第一个屠杀你们这群搔首弄姿的臭婊子!!
“快点!”
武三思咆哮一声,他对这一带轻车熟路,率领悍卒朝薛府而去。
平康里对面,西南角有一片青瓦,柱顶有瓦筒乌头,显出不凡气度。
全副武装的悍卒直接冲进了薛家府邸,不由分说,见人就砍。
“有刺客!”
凄厉的哀嚎声惊醒了沉睡的薛府,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四起。
廊下灯笼光芒耀眼,武三思背靠廊柱,不时低头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显得心不在焉。
血腥的杀戮场面,反倒让他冷静下来。
陛下为何偏偏不杀李显?
难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在给李显扫清障碍?
“呵呵,孤倒是胡思乱想起来。”武三思自嘲一笑。
如果李显继位,陛下根本不需要杀太平跟李旦。
“快点,孤赶时间。”武三思沉喝一声。
嘈杂错乱的脚步声,悍卒将三个仅着单衣的少年拖到走廊。
薛崇训三人表情恐惧,甫见武三思,竟吓得直接失禁。
武三思眼神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话落,他没有半分拖延时间,迅速打了个响指。
咻!
薛崇训挣扎的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扑倒在地,脑后勺上赫然插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死不瞑目。
直到生命消失,他仍然不知道为何会突遭此劫。
悍卒瞄准要害部位,两声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薛崇胤、薛崇简相继身亡。
武三思目光戏谑的看着三具双目圆睁的尸体。
“殿下,薛家其他人要不要杀?”周利贞恭声问。
武三思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
“蝼蚁的性命,不就在孤一念之间么?暂且留其狗命。”
说完负手走人,朝着相王府而去。
……
相王府,气氛犹如阴森的墓窖。
一弯娥眉月凄清地挂在宫阙的一角飞檐上。
月光惨白,照见了一个金鞍玉辔、衣饰华贵的男人。
那是李旦同样惨白的脸。
他死死盯着圣旨,眼神骇异惊惧。
现实有时候比噩梦更为恐怖。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的母亲会拟下这么一道诏书。
“矫诏!你胆敢伪造诏书?!”李旦脸庞扭曲,咬碎牙龈。
武三思饶有兴致欣赏对方绝望的表现,阴笑一声:
“嗬,孤要是谋逆矫诏,神都城为何毫无动静?”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
他喜欢上这个动手,好似在发号施令,一切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殿外,周利贞端着一杯鸩酒前来。
李旦如遭雷劈,面容煞白如纸。
武三思用手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松木案几:
“孤代陛下行诛,幸赐矜恤,请吧。”
略顿,他朝周利贞轻叹:
“唉,天意悠悠,从来未可知,天命如何更非常人所能忖度。”
“不!”
一声嘶吼。
李旦像弹簧般蹦起身,尖声喊道:
“我要见母皇,我要见朝堂诸公,没有政事堂的印章,诏书不合法。”
他大张着嘴,浑身抖如筛糠。
见其一副窝囊模样,武三思生出一种施虐的渴望。
自己是身体残缺的阉人,必须将李旦先阉后杀,当着他的面让麾下折磨相王府女眷。
很快,武三思否决了这个念头。
要是被老妇人得知,恐会给传位徒添波折。
“李旦,你早该在政变那晚就得死,能活到现在算你命大。”
“要怨就怨张巨蟒,便是此獠不给你活路,去了地府,化作鬼魂也要缠着此獠!”
武三思笑容狰狞,目光中露出怨毒。
李旦身体颤抖不已,起身踉跄往外逃,却迎上了近在咫尺的刀刃,森然的寒意令他如坠冰窖。
武三思头也不回,声音阴冷:
“毕竟是天潢贵胄,死的体面一些吧,别在尸体留下伤口。”
李旦沉默了很久,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然而他似乎强自压抑心情,最终只是惨笑:
“虎毒尚且不食子,人毒却不堪亲,她怎可这般残忍?”
说完很平静地走向周利贞,接过那杯毒酒。
他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李旦捏着犀角侈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微微颤抖的手腕,却让杯中满满的鸩酒不停地洒出来,在地毯上洇出一个个水点。他的脸色,和武三思笑吟吟的表情大相径庭。
这就是可悲的失败者,当初早就助孤一臂之力,哪还有后来的张巨蟒?
孤的敌人,都得死!
李旦一口饮尽。
他丢下杯子,仰面平躺,呆呆望着殿顶。
似乎看到昔日宫中的那个翩翩少年,正面无表情地遥望万国来朝的盛景,憧憬着君临天下。
李旦目光呆滞,悲泣道:
“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之家!”
……
神都好似一头黑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满城在紧张的黑夜中煎熬,生怕屠刀莅临。
无数人抬眼看着煌煌皇城,惶恐不知未来在何方,可能随时会撞到皇城这片撼不动的巨岩之上,粉身碎骨。
庐陵王府,李显抖如筛糠,仿佛赤体置身于漫天大雪的寒冬。
旦弟死了。
他的同胞兄弟,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被赐死。
尽管一直为了皇位争斗,两人势如水火,可听到这个消息,他非但不欣喜,反倒有兔死狐悲的绝望。
太平的儿子死光了,是不是意味着太平也死了?
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为什么……”李显嘴唇发白,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韦玉不遑多让,锦帕揪成麻花状,来回踱步平复内心的恐惧。
她也不懂老妇人在酝酿什么。
种种情况交织在一起,只可能是,老妇人要传位武三思了。
但为何要清洗李唐继承人,眼下这个局势,皇位犹如烫手山芋,唯避之不及而不及。
蹬蹬蹬——
急促脚步声自宫门传来,李显大汗淋漓,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侍卫趋行入殿,汇报道:
“启禀王爷,武三思回东宫了。”
韦玉胸脯剧烈起伏,长吁一口气。
而李显直接瘫倒在地,纵然劫后余生,可心中依然止不住地不安与焦虑。
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啊。
躲得过今晚,明天,后天又该怎么办?
韦玉从身旁婢女处接过一条冰水浸过的缠花锦帕,用力在脸上搓了搓。
可精神还是异常疲惫,她能猜测到老妇人明天会宣布一个重磅消息。
禅位给武三思,然后火速迁都。
……
一场凄迷的秋雨就这样自然地落了下来,宫墙无知无觉,不知冷暖,只是沉默而漠然地迎接着这些雨水的冲洗。
武则天眼中微现湿意,脸上混着复杂情绪的泪水。
望着陛下痛苦的表情,上官婉儿却是不寒而栗。
她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陛下在谋划什么。
“拟旨,让北衙禁军前去封城。”
耳畔响起颓然苍老的声音。
上官婉儿下意识点头,她破天荒问道:
“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伴君二十载,上官婉儿第一次做逾规之事。
她确信武三思翻不出大浪,可如果此人合法登基。
就算短暂拥有这个帝国,依照此人疯癫阴冷的性子,对社稷黎民的破坏性将是巨大的。
武则天凝视着她,没有正面回答,“很快就知道了。”
上官婉儿表情僵硬,恭敬“嗯”了一声,缓缓离去。
椒房殿,气氛却与皇城格格不入。
整个皇城诡异肃杀,而这里宫娥献歌献舞,充斥着欢快轻松的气息。
太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成了所有武家族人关注的焦点。
武三思心中再激动兴奋,也要装得若无其事,表面做到不动声色。
“陛下驾到——”
太监嘹亮尖利的传报声,满殿的武氏族人立刻起身相迎。
皇族武家仅存的族人,都到齐了。
他们要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武家二代帝王正式登上舞台!
尽管他们清楚挽回败局很艰难,但谁没有侥幸心理呢?
一旦诛杀了张巨蟒,殿下挽狂澜于既倒,拯芸芸于纷乱,那他们武家就永远是权倾天下的皇族!
况且太子妃肚子毫无动静,倘若太子无子,那下任皇帝会不会从族内产生?
每个流着武家血脉的族人都异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