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宫中御苑,玉明池中遍植莲花,正值盛景。
夏夜清风中,月色如洗,于那池边的临水阔台之上,置美酒一樽,举杯邀月,共赏池中幽莲,最为风雅情趣之举。
太后娘娘兴致好,便择了一日空闲,邀请玉京的贵妇贵女们,进宫赏莲。
池边酒宴开在酉时,待众人入座,稍饮片刻,便是从日暮黄昏进入幽蓝夏夜的时分,正好能赏到那满池的灼灼莲华,于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渐渐显现。与那些搁在莲叶上照亮与烘托的笼灯,点点辉映;与池中绕着花叶跳跃与穿梭的绯色锦鲤,动静相生。
如梦如幻,叫人如痴如醉。
然而,所谓宫宴,永远都不会单纯地以赏花观景为最终目的。
来赴宴的贵夫人和女郎们,心中都知道,太后娘娘这是在挑儿媳呢。
皇帝快十七了。这个年纪,放在贫家,也许就是个乳臭未干屁事不懂的少年郎,反正,两手空空,家徒四壁,也做不了什么;但若是放在贵家,那就是可以提前行成年冠礼,然后通房纳妾,自立门户的年纪;如果是放在天家,那就是要立后选妃了。
新帝登基,半年不到,太后娘娘的宫宴,变成花样,应着季节,一场接着一场。整个玉京城都知道了,太后娘娘有两桩心愿,一是她兄弟的婚事,一是她儿子的婚事。
这两桩婚事,两相比较,太后娘娘之前好像对她兄弟的,更上心些。不过,前些日子,裴相爷那样满城风雨地一闹,据可靠小道消息,貌似太后娘娘与她兄弟大吵一架,然后一怒之下,说自己再也不管了。
于是,太后娘娘便把满腹心思,专注于儿子的婚事上。
这不,这次受邀进宫来赏莲的,年纪皆偏小,大多是些二八碧玉的佳人,甚至,还有几个豆蔻年华的,比皇帝年纪大的,好像还少。
玉京贵圈,也就那么大点,彼此知根知底。大家凑到一堆儿,相互一打量,也就大致知道是个什么局,该充当什么样的角儿。
故而,一群矜贵的小姐们,一边陪太后娘娘赏着满池莲花,一边小心地保持着仪态与妆容,等着等下小天子过来,被他赏。
但往
往越是大来头的正主儿,越是磨蹭。天边霞光褪尽,月上柳梢头,皇帝才来。
玉冠金袍的少年郎,英姿挺拔,踩着月色而来,手里还牵着个女郎,一身宽松罗裙,随着夜风微微飘漾,如月中仙子下凡来。
少年郎玉面朱颜,未语先笑,又是那样九五至尊的身份,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却又不敢过多盯视,便将视线移到后边,看一看皇帝身后的女郎。这一看不打紧,气度稍稳些的,按捺住心中惊骇,捧心抚胸,定一定惊魂;修养稍欠一点的,就已经将那如见鬼魅的惊呼声,脱口而出了,出了声,才又意识到不妥,感觉抬手捂嘴。
那女郎的相貌,即便在这朦朦月色,重重灯影之下,依旧,清晰明丽,眼熟得很。
众人心头轰然,却又不敢相信,更是不敢胡乱言语。
于是,欢乐融融的阔台酒席上,在一阵咋咋呼呼的惊呼与动乱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裴太后见着皇帝手里牵着的女郎,顿时一个头都涨成两个大了。
她未料及裴煊会来这一招
皇帝似乎对众人的愕然表情视而不见,也无视他母亲沉得快拧出水的脸色,自顾牵着那罗裙女郎上前,见她行得踟躇,还体贴地伸手扶一把她的腰背,拥着她径直行至太后娘娘的席座跟前,用那少年人的朗朗声音说来:
“母后,儿子下午听舅舅说,他要娶新夫人了,心中好奇,就跟着出宫去瞧了一瞧,这一瞧,儿子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天底下竟有如此奇巧之事,您看看,舅舅的新夫人,像谁”
像谁像已故的安阳公主,和亲去夏国做了皇后,又魂散异乡的那个。何止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皇帝的问话洒落在水边露台上,众人心中皆有答案,但皆不敢言。
“像是像,但终究不是。”
裴太后微微眯眼,盯着皇帝手中一直牵着的女郎,看了半响,突然一锤定音。
她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如何能承认那就是夜长欢
皇帝都说了,那是裴煊的新夫人,如果当着这么多牙尖嘴快的夫人小姐的面,承认了,那么,裴煊的名声,就彻底碎成一地,再也拾不起来。
裴煊让皇帝把这小女子带进宫来,
就是赌她不敢在整个玉京的贵圈面前,指认那小女子就是夜长欢,非但不会指认,还会帮着他隐瞒。
她是着了她兄弟的道了裴太后心中,清楚得很,却只能咬着牙关,认栽。
既然只是长得像而已,那么,裴煊要娶过门,谁也无话可说。
“母后说得是,像是像,但终究不是。”皇帝顺着母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