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边关城头上,幽蓝天幕下,月光沙地里,最好看的,是烟火。
最苍凉的地方,最绚丽的繁华。
“城中兵器坊的火箭师傅做的,比每年宣德门城楼前的元宵烟火,如何”
裴煊在她身后,拥着她的腰肢,紧贴着她的后背,得意地邀功。
“”夜长欢不答。
没得比,不可相提并论。
那玉京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里,粉丝太平的绚烂花哨,万民喧嚣,怎比得过这寂寞天地间,一个人的盛宴,两个人的独赏。
这种体会,她答不出,只想哭。
干脆转过身来,紧紧地抱着裴煊,尽情地哭。
哭此时此景,城头明月,沙地烟花。
哭这一路的隐忍与艰辛,裴皇后的心机与凉薄,父皇的冷漠与狠心。
甚至,哭这半生的委屈,锦衣玉食,粉饰了天家的势利,骄横跋扈,也是掩盖胆小懦弱的虚张声势。
哭她的感动,哭她的庆幸,哭这世间上,她最奢望靠近的一个人,终于看见她的好,放她在掌心,视她如珍宝。
裴煊见她突然间稀里哗啦,哭成个泪人儿,便抬起手指给她擦,可那女孩家的泪水,兴许是有一个闸门的,不小心撞到心头那块软肉,便如扒开了蓄水的关闸,擦了,又来,越擦,越多。
裴煊有点无奈,也不知她心中涌动,但大约能体味到,她应该是开心的哭,便也不劝阻,索性低下头,使唇来吻。
那吹弹即破的柔白脸蛋儿上,泪珠子沿着滚过,月光下,泛着一层莹光,叫人生出一种食欲。于是
,贴着眼睑的熨帖,渐渐就变成了伸出舌头来舔,从眼皮到脸上,再舔到唇间,再到耳坠子,脖颈间
“干妹子好来实在好,哥哥早就把你看中了。打碗碗花儿就地开,你把你的那个白脸脸调过来”
正意乱情迷之际,忽听得城头远处,守夜的大兵扯起个粗声粗气的嗓门,对天高吼些粗野情歌。
“三月里桃花绿嘴嘴,剥了皮皮流水水,咱二人相好一对对,我的干妹子,你看这日子美不美”
“实心心不想离开你,一走千里没日期,莫怪哥哥扔下你,穷光景逼到这田地。不怕那风沙吹着你不怕路远累煞你扭住你胳膊拽住你的衣,哎格哟哟,死活也要跟着你。”
“杨柳树开花呀把手摆,东村的哥哥他到我村来,石榴花摘一朵头上戴,哥是那好小伙妹妹爱,亲呀亲呀格呆呀格呆。棒槌槌开花呀在石崖,打不散来分不开”
“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漫山遍野向阳开呀啊个呀呀呆,翻过那桃花岭来淌过那杏花海,憨憨的哥哥他看花呀啊个呀呀呆,花丛里小阿妹摘一朵山花戴,女儿好风采啊个呀呀呆,啊个呀呀呆唱一曲开花调扔过崖声声落在哥心怀”
那山间地头的情怀,一首接一首,一句接一句,时而歪腔左调,时而高亢婉转,时而柔情蜜意,时而悲伤苍劲,听来有些应景合心,又有点冲撞与滑稽。
裴煊皱着眉头,愣了愣,便视作耳边清风,不去理会,继续餐他怀中的秀色,忽轻忽重几个吻。
夜长欢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拧身躲开裴煊,转过去趴在城墙上,兀自偷笑。远处那个大兵嗓门,实在是左得厉害。
裴煊被她这么一打岔,倒也不再纠缠,抽一口闷气,醒了醒神,便与她并肩靠在城墙上,看着外面的沙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闲话。
裴煊:“延州城,如何”
夜长欢:“挺好,比想象中的更热闹。”
裴煊:“大将军府里,住得惯吗”
夜长欢:“还行,老宅子嘛,住着阴凉。”
裴煊:“秋姨呢,人怎样”
夜长欢:“不错啊,比京中好些个夫人都强。”
裴煊:“我父亲呢
”
夜长欢:“看着威武,其实还蛮亲切的。”
裴煊:“那就好。”
裴煊逐个问询完后,下了个好字结论。
接下来,便是一阵静好沉默。
夜长欢以为他是随口问问,又朦胧觉得,他像是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便看着眼前天光暮色,黄沙浮光,隐隐等待。
果然,待得远处的大兵,嘶吼累了,呜咽声歇,裴煊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清晰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阿奴,其实和亲之事,平心而论,你有大委屈。嵬名霄一落难之人,人头都不保,妄图夏国皇位,也不是一日之功。你能在时局未定之时,就随他出京至边境,已经足以让天下人无话可说,所以,你大可以留在延州,静观其变,也没有人会责难你。大将军府也乐意招待,您想住多久都行。”
夜长欢听着不太对劲,侧过头,盈盈目光,微翕樱唇,看着裴煊。
裴煊没有转头看她,侧脸如刀刻般的果断,又有玉琢般的温柔,眸光中辉映着明月,虚看着城下沙地,也许还有黑暗中的千里敌境。
“只要踏入夏国境内,不管嵬名霄在哪里停留,夏国新皇务必调集重兵,全力歼之。因此,今日将军府众将商议,不若将计就计,进驻永乐城,引夏国人来战。这势必是一场恶战,为安全计,你留在延州便是,不必同行。我带和亲队伍,随嵬名霄去永乐城,到时候自有训练有素的女兵假扮作你。”
“”夜长欢心下一急,起唇未语。
“你不必多言,于私,我不会再让你置身于险境,于公,大熙一国开疆扩土的野心,夏国皇权的纷争,都不该你来承担,战争,本就是男儿的事情。”
裴煊之言,铿锵掷地,大手一挥,在空中划个半弧,将她揽过来,朝怀里摁住,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