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裴煊给她穿好外衫,便将她按在车座边的地板上,起身欲出去。
夜长欢一把扯住他的袍角,本想央求他留下,刹那闪念,又想跟着他出去,再一定神,才意识到,这种时刻,她待在车里不动,方是最好的应对。
纵然惊吓得手脚不停使唤,但脑子还算清晰,遂极力压了心中恐惧,抿了抿哆嗦的双唇,终是什么都没说,可手中攥着的袍角,却忘了松开。
裴煊正半起了身躯,转头见着她眸色泛着水光,神情几度变幻,却又强装镇定与乖巧的模样,不觉爱怜泛滥,柔声宽慰她说:“别怕,我让紫苏和半夏进来陪你。”
“嗯”强装也有强装的用处,几息功夫,夜长欢已经觉得呼吸都要平静些了,遂重重地点了点头,松开手来,目送裴煊出了车厢。
等到紫苏和半夏连滚带爬地钻进车时,她已经差不多定了神,见着两丫头惊魂未定的模样,她反倒又多了几分从容镇定,让她俩挨着她,坐在车座边的地板上藏身。
只要避开车窗位置,厚木造就的车厢壁,足以抵挡利箭的攻击,主仆三人,暂时安全。
紫苏与半夏,一边一个,掺挽着自家主子,既有保护之意,又像是寻些依偎之情,毕竟皆是些如花年纪的小女子,平日再怎么利索,这突然间真刀真枪杀到眼前,还是难以从容。
“公主,这是劫财还是劫色啊”半夏坐定少顷,有了点心思空隙,来思考来者何人。
边境多匪寇,和亲公主的一百零八车妆奁,足够许多亡命之徒惦记的了。
“大人让所有禁卫,弃了重车,过来保护公主。”紫苏更要清醒些,将外间的形势大致一说。
被两丫头乱七八糟一念叨,夜长欢心下一动,赶紧拾起先前射进车内的那支羽箭,仔细察看一番,发现制作精良,箭头上尚铸有标记,依稀是夏国文字,不似草寇之器,应是军中箭矢。
那就不是劫财劫色那么简单了。
再凝神回思,她突然反应过来,那阵敲击在车壁上的箭雨,似乎早已过去。
从紫苏半夏滚进来之时,就已经渐渐消停下去
。
那她还在车里,躲什么躲
夜长欢霎时热血上头,一连身蹿起来,就往车厢外面去。
裴煊一身轻袍官服,连件护身的软甲都未穿,就敢投身于刀箭乱阵之中,她又有什么不敢的
安阳公主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这会儿又壮起来了。
车门一推,烈日天光射眼,外面却已经换作马嘶刀鸣,喊杀震天。
队伍所经之处,是一处荒丘谷地。两丘之间,狭长的通道,长长的车队鱼贯而行,先前一阵急雨雹子般的飞箭,从两边高丘顶上袭来,惊乱了行进队伍,此刻,又换作无数的骑兵,从高丘背后冒出来,朝着谷底,直直冲来。
在烈日荒地中行进了半日的车队,本就饥渴困顿,疏于防备,被突如其来的箭雨一惊,自然手忙脚乱。若再被两边高处直下的骑兵一夹击,多半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绵延几里的重车,满载着和亲公主的丰盛妆奁,任由攫取;猝不及防的行旅,不管是里头那两个夏国皇帝重金悬赏的重要人物,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随行侍者,取其首级与性命,皆如砍瓜切菜。
兴许,这支冒险潜入熙朝境内,与两丘之间设伏偷袭的夏国骑兵,正是这样想的。
然而,等两侧的伏兵沿着坡势一路冲下来,甩开胳膊抡圆兵器,正准备砍瓜切菜之时,却如撞上一块铁板。前后押运车辆的禁卫,火速回防,拉开的蛇行队伍,已经紧缩,将中间的马车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三百随侍,亦是人人皆兵,持刃,可战。
夏国人的情报,精确到了车辆人马数量,准确时辰地点,但他们没有料到,这支看似疲惫懒散的队伍,有如此快的响应速度与战斗能力。
烈日之下,谷地之底,从上而下的骑兵冲击,没能冲散,冲开,冲乱和亲公主马车周围的护卫,那么,接下来,双方挤在这狭窄的两丘之间,斜坡之下,便都没有了先发优势,只能短兵相接,硬碰硬地厮杀,杀个人仰马翻,昏天黑地。
一百零八车重载,被弃在前后几里的道路上,无人问津。
对于夏国人来说,如果能够在熙朝境内生擒嵬名霄和熙朝公主,再顺手把这些丰厚的嫁妆也给捡了回去,那是大刀阔斧,
神出鬼没的胜利。但是,如果抓不到人,只抢了和亲公主的嫁妆回去,那是小家子气的笑话。
对于和亲的禁卫和随侍们来说,虽然看护和押送这一车车的妆奁,是他们的职责,但是,当公主和嫁妆只能护其一之时,物可弃,人不能伤。
所以,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双方以公主的马车为焦点胶着混战,而弃财物于不顾的情状。
完全有违要钱不要命的劫道精神。
夜长欢已经攀至车辕上。也不怪她大胆,整只队伍,所有禁卫与随侍收缩过来,将马车围成了铁桶,边缘的冲杀,一时进不来,所有人忙于面朝外的抵抗,也没有人有功夫回头注意到她。
风暴之眼,反倒成了最安全,最闲适的地方。
安阳公主便如一个袖手观战的看客一般,颤巍巍地站在车辕上,直着脖子往四处打望。她一时没有看见裴煊在何处,也没有看见嵬名霄躲在了哪里,但是,却将整个谷地的战局看了个大概。
甚至,将这桩劫道事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也猜了个大概。
越看越惊心,越想越害怕。
她惊讶于这支夏国骑兵的数量。此地距边境线,尚有一两百里路,这样一支少说几千人的敌国骑兵潜入境内,按说惹眼得很,为何西北防军没有动静那些斥候都不长眼睛的吗以西北军敏捷善战的名声,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