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世祖正要继续羞辱苗错,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等到他瞪大了双眼,瞳孔逐渐扩散,死态毕露,扑通一声,肥脸朝地倒下的时候,城楼上的其他护卫,才走上来查看,其中一个观察力比较敏锐的弓箭手,发现了他的后颈中心点,似乎是一个极其细小的圆点。
弓箭手皱了一下眉头,抬起头,目光首先锁定了苗错,因为他知道,在这里能够有能力,一击必杀,悄无声息的能力者,或许就只有苗错一人。
作为一个人微言轻的护卫,他没有说话,无非两个原因。
其一,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圆点,确实是苗错的攻击所造成。
凡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若是人人都以自己的判断,好恶作为一件事的衡量标准,那么还要法律法纪作甚。
弓箭手只是观察到了致死攻击的部位,估摸着,是用非常细小,精锐的飞针,自后颈,直接穿透喉咙,而后,因为飞针上的毒素逐渐扩散,暴毙了大脑神经,使其昏厥。
因为这种神经毒素比较强劲,所以这个肥肥胖胖的二世祖,才会在死前,露出一副凶相。
不过,这只是弓箭手的推测,一个只能够在自己大脑中运转的思维和场景还原,不足以让人信服。
其二,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且不说弓箭手的实力如何,当面点破苗错,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就只是从身份地位的角度来对比,也基本不可能。
守城护卫,说起来重要,地位并不高,其职位的重要性和地位没有必然联系,他仅仅只是比步兵,盾兵高一个级别的弓兵,俸禄方面差了许多,人微言轻,如何与苗氏一族的现任族长,苗错相提并论。
在考虑到这两件事之后,弓箭手选择了闭嘴,二世祖的死亡,也被认定为高血压犯了,血冲脑暴毙。
事实情况,却并非如此。
苗错是一个秘术使者,而且还是内力级别非常强大的秘术使者,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催动内力,使得潜伏在暗处的远程暗杀战傀发动攻击,简直是易如反掌。
刚刚,苗错就是用内力,使得早就蛰伏在瞭望台死角的暗杀战傀,九里烟发动了吹箭攻击。
九里烟,是一种竹节虫类型的战傀,大小约莫也是昆虫科里中等水平,虽然是竹节虫的外表,却拥有着五步蛇级别的毒素,是由两个秘术使者,在上古时期,合作而成的战傀。
分别是代表着九州顶级毒药,加上机关术大师的唐门翘楚,唐红玉,配合苗家的一位废柴公子哥,苗戾共同研究出来的产物。
唐红玉,提供了一种叫做绝天散的烈性毒药,以及丝孔吹箭的暗器机关,苗戾则是相对轻松一些,他只是把三里烟的战傀炼制技术,与毒药,吹箭融合在了一起,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非常成功。
这九里烟修炼至大成,可以摆出万里烟云绝天阵法,按照传说来讲,这个阵法,曾经捆缚武帝风庄,也就是风氏一族的一位中兴之主,不过,这个传说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故事的源头,来自于苗氏一族,赢家的说辞,往往都比较夸大其词。
“哼,这九里烟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不管好受还是不好受,你都只能等到下辈子再回答我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苗错冷漠的看着被自己轻松击杀的二世祖,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后怕。
苗氏一族,固然是中规中矩,一直依附于司隶,河洛地带的贵族,虽然是墙头草,可毕竟有利用的价值,昔年轩辕皇帝,斩杀蚩尤八十一个兄弟时,苗家先祖,也曾经用神灵泰坦作为先头部队,甚至击杀了受到武帝风庄怨气诅咒的魔灵战将。
如此实力,如此功绩,使得公孙一族在接下来的上万年里,都与苗氏一族保持着合作关系,说是这样说,能够当公孙家的奴才,是多少世家子弟一辈子的追求。
可惜,在苗错的世代,公孙一族已然灭亡,留下的一片废墟,更是让人感叹,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河洛地带的霸主,九州昔日的支配者,已经不复存在,那么作为依附在主子爷身边的狗奴才,苗氏一族,应该如何处理现存的人际关系呢?
还是继续当狗?
亦或是,自立一派?
苗错的父亲,也曾经为此焦虑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顺其自然即可。
不过,到了苗错手中,家族已经是衰败了,乱世烽火狼烟,片面的情义都不留,数万,数十万的军队,在城池内扫荡,被折磨的鼻青脸肿的世家子弟,也不止是苗错一人。
从那时起,苗错的内心,就已经扭曲了。
只是,在看到眼前这个窝囊废二世祖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经出身名门,可惜现在家族衰败,不复当年,更可怕的是,自己已经是大半截身子入土了,比起郭幸,风安,周康这些青年才俊,还有几个十年能够熬下去。
人固有一死,死亡,只是一个结局,生命的过程,走到尽头,那必然是死亡,这一点,虽然所有人都怕死,都不甘愿死,都想着长生不死,可惜至今,无人可以做到。
那么在苗错百老归天时,族人又该何去何从,再过几代,万一家族也出现了一个这种败家子,二世祖,使得整个家族都面临衰败,乃至消亡的局面,又该如何应对?
苗错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其实也不是一时兴起,他先前就在考虑,要对哪个家族下手了,杀人,不是重点,重点是,用什么手法杀,以什么借口,什么立场,什么态度去杀。
杀了之后,损失了哪些东西,得到了哪些东西,在动手之前,都必须要好好思量,细细斟酌。
“这个小胖胖姓李,在赣县,算是一个土豪劣绅,颇有家资,而且,乡里乡亲的关系,非常差劲,许多名门子弟要动他,却碍于昔日祖辈的情分,始终让他逍遥法外。”
“自从韩家三兄弟接管中楚三县之后,对他也是颇为不满,早就有矛盾了。”
“如此,我今晚动手,血洗李府,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苗错捋了捋胡须,年纪大了,糟老头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顺一顺须发,然后问一问头发上有没有老油味。
邪魅的笑容,伴随着冷漠的眼神,一个残忍,古怪的遭老头子,肯定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了。
“这些小娃娃,头脑还是太简单了,打个守城战,都能那么狼狈,敌退我进的道理都不懂,还敢自称武将,看来韩家军不过尔尔。”
苗错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讽刺,那是一回事,韩蛟没有能够斩杀关语,彻底解决赣县防御的问题,这对于自己也是一件非常难处理的事。
染血行尸,是个耗费时间的工作,心血尽数被摧毁,换成是谁都很难克制情绪。
看着韩蛟,剪刀二人,一步一步的迈上台阶,这不算高的城楼,突然附加了一种重力感,败军之将的心态,要说好,那肯定是不好,但是要说炸裂,也不至于那么夸张,韩蛟的稳重,相比之下,或许更注重于心态的调节,情绪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发挥,尤其是阻碍思维的运转。
韩蛟先行迈上城楼,脸色铁青,刚才的弓箭手见状,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做人,要识时务,要懂规矩,这也是大多数人抱怨的核心原因,可是,从来都没有哪一本书,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站出来说。
“做人很简单。”
这种话,就算是寓公,也不敢拍着胸脯说。
“二将军做的好大事,那关语,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与二将军相比,简直就是驽马比麒麟,相去甚远矣。”
苗错似笑非笑,说话阴阳怪气的,难听的很,他看着韩蛟皱着眉头,他便舒展眉梢,宛若那翘首盼望夫君归来的居家娘子。
可惜,苗错这个人,心理扭曲的很,他越是这般阴阳怪气,就越是能够掌握话语的主动权,毕竟,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现在不给韩蛟来点酸梅汁喝一喝,只怕是明天凌晨,雄鸡打鸣的时候,赣县就要出大问题了。
“这司隶区域的人说话,是不是一个比一个尖酸,你与剪刀先生,都是冀州人,怎么都喜欢挖苦我呢?”
“莫非司隶一代的人,从小都是吃梅子长大的,满嘴的酸涩味?”
韩蛟听了这话,眉头也不紧锁了,他突然觉得,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处理,而且,嘴皮子上的功夫,他可不能输了。
昔年自己的父亲,就是输在了语言话术方面,所以才成为了大楚覆灭前最后的遮羞布,也成为了大楚王室的牺牲品。
“哈哈哈。”
“年轻人,说话不要冲。”
“你说北方人说话带酸涩味,是梅子吃多了,那么你作为一个南方人,吃了败仗就这般窝囊德性,是不是因为喜欢吃软饭?”
话音刚落,韩蛟再沉稳的脾气,也难免受不住了,即刻准备拔剑相向。
怒发冲冠,长剑出鞘,韩蛟口中大骂道。
“老瘪三,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却不曾想,苗错突然哈哈大笑,用手指轻轻一弹,非常轻蔑的注视着被一击弹的剑都拿不稳,虎口生疼的韩蛟。
等到韩蛟再次看向苗错的时候,他已经是双手搭在了韩蛟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二将军,你是韩氏一族的嫡传血脉,韩飞将军的二公子,这种错误,本不该犯,刚才关语的军队,已露败相,关语本人更是无力再战,我估计他身边的两个副将,只是普通战将的水平,不足为虑,纵是僵持下去,我们是守城,他们是攻城,一攻一守,相去甚远矣。”
“如果刚刚直接集中兵力,突破战场边围,不单单是关语要死,他的副将要死,就连整个湘县,乃至西楚,都要受到牵连。”
“我很负责任的说,你刚刚错失了一个,可以逼得徐行手忙脚乱的机会,也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自此后,你再无机会,与徐行相提并论,理解吗?”
仅仅只是三言两语,韩蛟就已经是理解了苗错的真正用意,原来,包括刚刚剪刀的风凉话,加上现在苗错的指责,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韩蛟心里面的负罪感,彻底消失。
至于丢失机会这个说法,仅仅只是苗错一面之词,激将法的最高境界,就是完成了刺激,还让对方明白,这是为自己好,语言话术,在日常生活中,也能够起到关键作用。
若非苗错早年间被公孙绍点拨了一番,或许现在还是一个木鱼脑子,毕竟,一个把妻子对自己的好,全然当做理所应当的丈夫,置换成社会上的身份,还能够保留多少情商,用在人际关系呢?
“愤怒,会影响你的思维,降低你的智慧,理解吗?”
苗错的一番话,让韩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就好像是吃火锅,有些食材,需要煮很久,有些食材,恨不得沾一沾水就抓紧时间吃掉。
韩龙在分兵三县的时候,就已经嘱咐过蛟蟒兄弟,遇事要沉稳,多听取老人的建议,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就是这么个道理。
做人做事,如果有一个榜样,哪怕是反面教材,依然具有教育意义,至少可以分辨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哈哈哈。”
韩蛟突然大笑起来,这一刻,似乎他也明白了两位老先生的处事风格,其实,很多时候,只要摸清楚一个人的做事特点,相处来,相处去,无非就是朋友,敌人的关系。
只要不怕闹翻的去接近,去熟悉,总归会有一个结果,韩蛟是想让苗错,剪刀变成辅佐自己的人,同样作为韩氏一族的嫡传,凭什么自己的哥哥就拥有家族的一切,自己作为老二,比之哥哥韩龙,到底差距在哪里?
或许,就是一个思维方面的问题。
一向是特别自信的韩龙,在这次战略部署上,把苗错,剪刀,分配给了韩蛟,石头,布,分配给了韩蟒,自己则是单独坐镇皖县,不得不承认,他这种行为,分明是在告诉自己的两个弟弟。
“你们两个,终究是弟弟,必须要听哥哥的安排,才能够勉强守住城池,而哥哥已经是独霸一方的诸侯了,无所谓这些虚头巴脑的能力者。”
但是事实情况,并非如此,韩龙这个人,虽然反复无常,而且唯利是图,那是对外人,反之,他对自家人,包括韩家军,十万之众,都是非常好的,全心全意的对待,希望的是能够得到全心全意的支持。
无奈,韩蛟的心,韩龙不懂,弟弟的坏心思,哥哥猜不透。
“苗错先生,剪刀先生,你们两个人,真的是老奸巨猾,难怪古人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今天真的是领教了。”
“如此,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但凡是能够在历史上留名者,无不是有着过人之处的人,在普通人看来,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怪异的很,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无法认可,正因如此,才区分了他们与普通人的核心。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先前的几次小打小闹,关语只不过是拿走了一些军械,都可以接受,只是,这一战,他带来了十万左右的军队,一看就知道是来拼命的,说实话,论武功,兵法,你都不是关语的对手,我也只是堪堪招架。”
“所以,有些事,还是要借助外来的力量,比如说苗错,你让苗错来想个办法给你,肯定有用。”
话音刚落,韩蛟,剪刀,苗错。
三人相视一笑,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坏人总是太多了,影响我们这些好人的前进脚步,没办法,只能多做点坏事,来让坏人害怕。”
多年以前,公孙绍曾经这样对苗错讲述过诸如此类的道理,也用公孙一族的覆灭,来笑称,人生苦短,一定要及时行乐,否则等到自己有能力享受的时候,连性命都丢了。
虽然公孙绍没有在字里行间,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些年来,苗错一直都一个心结,那就是为什么当初,公孙绍要带着面具,还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他终于理解了,在各地,都流传着面具男的故事,有红面,有黄面,各种颜色都有。
在收集到这些,公孙绍故意留下的破绽和线索后,苗错认定,这个游走于九州各地的石面男,大概率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当初在实验室里面,指点自己行尸秘术的男人。
当然,苗错甚至还想象过,这个石面男,会不会是自己家族的某个长辈,比如说叔叔,亦或是哪个入赘的姑父,因为那一支没有男丁,就把秘术传授给了姑父,以女婿当做儿子来培养。
可是,后来的一些信息,让苗错排除了这个可能。
石面男的故事,大概是在苗错父辈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算下来,自己只是二代乡村故事的受害者。
而石面男出没的大概时间,基本上是公孙一族消亡之后,没有几年,就已经有了。
据说,风氏一族,司马一族的衰败,正是因为石面男杀死了风金,司马珏这些当初参加了河洛天子会的优胜者。
可是风金,司马珏在当时,到底有没有死,还是一个未知数,失踪,并不代表着死亡,一群顶级强者,当时的天花板能力者,在短短数年之内,就纷纷失踪,要是说没有蹊跷,这个话跟傻子说,傻子都不信。
“李家人,还是运气差啊,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只能怪你们的家主,太窝囊废,还喜欢招惹一些,你们惹不起的人。”
古往今来,激起了众怒,下场都不会太好,触犯规则的大忌,就是在于危害到了群体利益,不管一个人的个体实力有多么强大,独裁者,最后身首异处,是必然结果。
曾几何时,公孙一族也是如同一个独裁者,在九州横行无阻,除了天水风王阁,他们一直都不敢去以外,任何地区,都是用鼻孔看人,嚣张跋扈。
可惜,一颗陨石,从天而降,使得强大的家族,毁于旦夕,可怜巴巴的公孙绍,顿时间变成了孤儿。
当然,大多数人,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尤其是徐行,他作为一个,与公孙绍相隔四代人的后生晚辈,对于当初的历史真相,虽然一直都很好奇,也极力去追寻,等于是在步上官雄的后尘,可是至今为止,都被当做棋子在耍弄,这就是时间差,信息差。
“从哪个门开始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