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季萌以教学楼为圆心,跟拉磨的驴似的围着绕了一圈,最后把手机里的对象锁定在了篮球场打球的那伙人身上。
他站在排球场边上,看着对头三对三打半场的六个男人,四个是学校的老师,两个是高三的学生。他虽不主动去认识人,但在这学校无所事事混了一整年,耐不住记性好,被动对很多人过目难忘。
四个老师里两个是二年级的体育老师,一个是教高一的不知道什么科目的老师,还有一个就是才和自己不对付的杨繁。
封季萌有一种不舒服的直觉,手机里的他山之鱼就是这个杨繁。
他点着屏幕,又发了一条信息。
“你现在在做什么?”
对方还是没有回复。
这种直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一定程度就开始出现一些逻辑支撑,他看着手机里三十米的距离,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距离,在杨繁初来乍到就出现了,绝不是什么巧合。
封季萌盯着球场上那个大汗淋漓的男人,心情曲线直线向下,一时很难接受。他山之鱼怎么会是两小时前那个多管闲事、自以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个大写的“欠”字?
尽管这么想着,他还是走得更近一些。
杨繁浑身是汗,连头发根都湿透了,灰色的T恤贴在身上,裸露的胳膊在烈日下被烤出一种熏肉的颜色,他整个人也像一块在铁板上的热气腾腾的肉,在球场上快速地翻来滚去。
封季萌静静地看着他,使劲攥着手机,攥出了一手心滑腻腻的汗。
对手进了个球,杨繁叫了停。球场中间的人散到四周,大家纷纷从地上拿水喝,杨繁也操起矿泉水灌了几口,把剩下的半瓶兜头淋在了脑袋顶上,抚了把头发,野狗似的仰着头甩出一串水珠,然后一扬手把上身湿透的T恤给脱了,随手往旁边单杠上一搭,又招呼着其他人开始了。
封季萌看到这一幕,瞳孔不禁一缩。
躲在体恤下的新鲜皮肤还没有被晒到腊红,是淡淡的麦色,宽肩窄腰,胸肌饱满,腹肌有力,人鱼线优美性感。他有右后肩上有一条纹身,貌似是几个字,但是隔得远看不太清。
对手一个投篮,但是没能投进。杨繁一步窜上去,夺了球,虚晃一招绕过拦他的人,把球往场外运过去,躲开横冲直撞追拦他的人时,他人已经快到中场线了。他站定后,毫不犹豫跳起,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球抛物线入篮,完美3分。
封季萌又不禁缩了缩瞳孔。
打着玩的球,这个3分无论对手还是队友都起哄称赞,有人过来和他击掌,有人过来拍他肩,不讲究的拍他屁股,杨繁嬉笑着躲开。篮球比赛一直持续到下课铃响起,杨繁和那些刚认识的人老朋友一样挥着手道别,走到球场边上扯下T恤随手擦了把脸,往肩上一甩,才捡起地上的手机和烟盒,低头摆弄了一阵。
封季萌还处于发现货不对板的震惊和难过中无法自拔,直到震动的手机把他给拔了出来。
他山之鱼:刚刚打完球,怎么了?
他山之鱼:出了一身汗,热死我了,准备回家洗澡。
他山之鱼:你喜欢打球吗?你要喜欢打球的话,以后可以一块去打球。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运动?
他山之鱼:在忙?那等你下班我们再聊吧。
杨繁原地发完几条信息,面对着封季萌的方向抬起头。
封季萌一转身躲在了树后,杨繁并没有朝这边走过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等封季萌回到教室,手机屏幕被捏出了几个湿乎乎的手指印,他又扯了纸巾一阵擦,擦得锃亮后,才又盯着那四句话发呆。
他想干脆就让这个人也躺进那个已经一百多人的黑名单算了,但在按下按钮那一刻,封季萌又做不到。他山之鱼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可是那点美好的不一样却因为看到了真人,也变成了无法接受的不一样。
封季萌说不好,不是那种网友见面,发现对方是见光死的失望。非要说的话,只要是正常的人类审美,看到杨繁都不会觉得失望。身材就不用说了,相貌在男性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类,鼻梁挺直、眉目浓重,不说话时眉眼中间自带一股英气,显得这人笔直板正,很能在初见就博人好感。但开起玩笑、说起刻薄话来,眼睛一弯,则显得邪,表情活泛得像自己会勾人。
他山之鱼无论是在这个软件上放脸照还是秀肌肉都能得到一大票粉丝和追捧者,而不是寥寥十几个营销号。
可封季萌对他的想象却不是这样的,具体什么样他说不出来。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这个世界过度放飞的想象的话,他应该像他的网名,一条在雾气深重的山巅游走的大鱼,像网上图片里那些飞在空中的鲸鱼,自由的,庞大的,却隐隐透露出一丝伤感和寂寞。
因为鱼应该在海里。
鱼不应该在山上,更不应该成为杨繁,出现在他们学校的篮球场上,把一身肌肉晒成煮熟了的腊红色。
封季萌下午放学刚到家,手机准时震了一下。
他山之鱼:下班了吗?
推开别墅那两扇又厚又重的实木门,就灌了一耳朵麻将机的和牌声和女人尖锐的嬉笑怒骂。声音在听到有人进屋时停了一下,他妈妈何香兰坐在上位,寒暄道:“回来啦,饿了没?”
“嗯。”
“想吃什么?妈妈让陈姐给你做。”
“随便,晚饭送到我房里。”封季萌说着,头也不抬走到楼梯处准备上楼。
“萌萌,”何香兰换了个称呼,甜得有些发腻的嗓音回荡在这个层高足有十米的客厅里,空荡荡的,显得说话的人讨好得有些可怜了。封季萌这时才转身看了何香兰一眼。对上了儿子的眼睛,何香兰指了指牌桌上另一个女人,“你张阿姨要去日本玩,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没有。”封季萌毫不给面子地一口回绝,转身往楼上走。
被儿子拂了面子的何香兰给女友们抱怨:“孩子到了叛逆期,可没有以前那么乖了,特别是儿子,都是些没良心的哦,还是女儿好啊,是吧?”
她话锋转向桌上那个三胎还是女儿的“张阿姨”,听说就因为三胎还是女儿,她老公差点跟她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