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繁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杨繁似乎在这种有些凝重的气氛中很不自在,扯着嘴角对封季萌笑了笑:“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
“我奶奶也是这个。”
“那你奶奶……”
“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嗯。”杨繁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头在窗台外摁灭,看着封季萌头顶的乌青,“你这样子能回家?”
“没事。”
杨繁拍了拍他的肩:“回家给家长低头认个错,态度好点。”说着又朝封季萌挤了挤眼睛,“装装可怜,你妈妈看到你这副惨样,保证舍不得让你爹再抽你。”
联想到刚刚老太太的对少年杨繁的糟糕记忆,封季萌斜了下眼睛:“杨老师经验很丰富嘛。”
杨繁顺手薅了一把封季萌的后脑勺:“臭小子。”
“你这嘴才是不吭声不出气,攒着能量张嘴就想气死个人吧。”
杨繁瞪了瞪他,又伸手撩开封季萌短短的额发,观察了片刻:“回家还是叫家人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以防脑震荡什么的。”
封季萌拨开他的手:“没事,小年轻越揍越健康。”
“那是说的普通小年轻,没说你,你金贵。”
面对杨繁的揶揄,封季萌面无表情转身进了屋。
他换了鞋和杨繁一道出门,两人顺着昨晚的小巷子走出来。封季萌在这边打了个车,杨繁过马路径直去了“扬帆汽车美容”。
封季萌坐在车上,少有地想到了自己那个去世很多年的奶奶。记忆中的奶奶是个白白胖胖馒头一样的老太太,总是坐在一张单人皮沙发上,腿上盖着一条毛毯,一边对他招手,一边对他说着:“萌萌,来,奶奶抱……”
现在想来,她是到了生病后期谁也不认识,谁都不记得了,所以每次她准确地叫出封季萌的名字时,身边的大人都一阵惊喜,然后把他往老太太身边推。
封季萌那时只有五六岁,或者更小,尚且分不清好意和慈爱,只是在大人那种强势的推拥中,感觉到了勉强和害怕,所以他不愿意过去。勉为其难地到了老太太腿边时,他也总是想跑,总是在哭。
他还记得奶奶去世的时候,来了很多人,他那时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都在哭。而他妈妈牵着他和每一个进来吊唁的人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萌萌有孝心呢,妈把他带到三岁,都以为他记不得,你看今天他才是最伤心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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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香兰不知道在哪儿耽搁了,直到傍晚才回家,除了王伟载她的车,后面还跟了一辆面包车,里面装的全是她这趟出去买的东西。
跟搬家似的把那一车东西搬进房子,堆在客厅,她就到处喊陈姐,喊了一圈也没找着人,才想起保姆这周末休息。
她开始喊封季萌,边喊边踩着高跟鞋往楼上走,整个房子里都回荡着她略显尖利,但是黏得过分的声音。她不仅是这栋建筑的主人,也是它的生命,只有她一进门,这栋寂静得死气沉沉别墅才能活过来,开始变得吵闹。
封季萌在何香兰进他房间之前出来了,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
“你在家啊。”
“来帮妈妈收拾东西,我给你买了个联名的游戏机,那个很热门的游戏,叫什么来着,还有耳机、衣服鞋子,都是你喜欢的。”
一个一个箱子拆开,里面塞满了东西。何香兰一边往外拿,一边介绍她在哪儿买的,怎么买的,末了接上一句“这是你要用的”“这是你爸要用的”“这是你爷爷要用的”……好像她这是去了一趟大型商超,给全家人采购了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而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替别人考虑得太多,往往就无暇顾及自己了,所以这林林总总的东西里,属于何香兰自己的只有两套护肤品。
“东西太多了,早知道就不买这个了,在国内其实也很容易买到。”她指着自己的护肤品说。
“对了,明天星期天,我们去看你爷爷,顺便把这些东西给他送过去。”何香兰指着脚边那一堆东西,里面有洗脚按摩盆、颈椎按摩仪、各类补品保健品,和一些包装精美、看起来相当昂贵的清酒。
封季萌“嗯”了一声。
“你头怎么啦?”何香兰这才注意到封季萌创口贴没能遮住的乌青的头顶。
“撞到树上了。”
“走路别玩手机,以后小心点。”她就这么叮嘱了一句,既没有责备封季萌,也没多说什么。
何香兰只把东西都拆开,说着等陈菊回来帮忙归置,就喊着累死了,甩甩手进了自己房间。
睡觉前,封季萌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能找到一个创口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