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季萌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筷子停在了菜碟边,嘴里停止了咀嚼。他一动不动,感觉一溜汗从背心冒了出来。
那个干瘪的老太太,准确来讲是杨繁的姥姥,坐到桌上也不吃饭,而是凑近了打量他。那种放大镜似的目光黏在身上的感觉十分怪异,那老太太也显得十分怪异,封季萌绷直了小腿,几乎就要拔腿而逃了。
冯文慧还在老太太房间里收拾,杨繁刚把一个白水鸡蛋剥好,把蛋白分进老太太碗里,说道:“姥姥,吃饭了……”
“杨繁!”老太太说话牙齿漏风,有点口齿不清,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仍然让人听出她在生气,随即叽叽咕咕念叨开了,“磨蹭磨蹭,上课了,迟到了,我要跟吴老师报告,跟你妈妈报告,你不学好,又打架了,打架……”
封季萌一头雾水,心里一边琢磨着这到底怎么个情况,一边纳闷杨繁不是在她另一边吗,她对着自己念叨什么。
“你是不是又打架了!”一只干枯的手突然抓住了封季萌,力气之大,捏得他胳膊生痛。
老太太有些浑浊的眼此时正盯着他的额头。
封季萌吓了一跳:“杨……”他抬起头,看到杨繁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封季萌就缩着脖子没敢动。
杨繁捏住老太太的手,把她从封季萌肩上拉了下来,凑近老太太耳边,提高声音:“杨繁没有打架,你记错啦。”
“那他额头破啦。”耳背的老人总是以为别人也和她一样听不清,说话总会拔高嗓门。
“他摔倒啦,把额头摔破啦。”
老太太的眼睛在两人脸上转,像是陷入了困惑,过了两秒,她又一把抓住了封季萌:“不,不对,不对……”
杨繁再次把她的手拿下来:“那就是撞树上啦。”
“撞树上啦。”
“是的,撞树上啦。”
老太太转头盯着杨繁看了一阵,又问:“你是哪个?为么在我家?”
“我是吴老师,我来家访啦。”
“吴老师……”老太太用双手一把握住杨繁的手,“吴老师,你好你好,杨繁是不是在学校不听话?不听话你就打他,我老了打不动,你帮我打,辛苦你啦。”
杨繁在自个学生面前多少有点抹不开面子,一张脸色五光十色的。
“他在学校很听话。”
“听话啊。”老太太那模样似乎还有点失望,“那他学习提高没有?”
“提高了,他能考上大学了。”
老太太收回了手:“那就好,那就好,辛苦你,唔,唔……”
“吴老师。”杨繁替老太太把堵塞的记忆疏通了一下。
老太太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突然哑火的炮仗,呆滞地,盯着饭桌,一动不动。
杨繁拿起勺子盛了一勺粥,喂到老太太嘴边:“姥姥……”
老太太突然又活过来了似的,抓起一个滚热的包子,顺手揣进了封季萌卫衣胸前的兜里,紧接着一个劲推他:“迟到了,迟到了,快走,你快走,马上迟到了……”嚷着站起来,把冯文慧挂在衣架上的包摘下来套在了封季萌脖子上,“书包莫忘了。”
杨繁小声告诉他,让他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先出去一会儿。
封季萌没成想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太力气这么大,他顺着她的力道被推到门口。封季萌手忙脚乱拧开了门,要往外踏脚时,又被老太太抓住,随即塞给他一把皱巴巴的钞票。
“要吃饱饭,莫省着。”
“砰……”,门在封季萌眼前合上了。他站在楼道里,怀里揣着个热包子,脖子上挂着个女士皮包,手里捏着一把百元大钞。隔壁邻居正好从另一个门洞里出来,看到封季萌的样子,先是一惊,随后又笑了笑,很理解地寒暄道:“杨老太还是那样啊。”
封季萌完全摸不着头脑地“嗯”了一声。
等人走过,他看手里的钱上好像有字,展开来发现每张钱上都用铅笔写着“该老人患有老年痴呆,如有冒犯请多见谅,请联系XXX,必有重谢”的字样。
封季萌把兜里的包子掏了出来,杨繁这时候开门出来了。
“电梯旁边有垃圾桶。”
封季萌拿着包子往电梯那边走,杨繁也跟了过来。他站到电梯间的窗户边上,点了一根烟。
封季萌把老太太塞给他的钱还给杨繁,没等他解释,主动问道:“是阿尔兹海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