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十分繁忙,那扇门时而打开时而关上,护士拿东西出来或者送东西进去都步履匆匆,没时间来安慰在门外焦灼万分的家属。
然而杨繁和封季萌眼前的时间却一分一秒煎熬地流逝着,杨繁双手放在膝盖上无力垂着,手指微颤,也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季萌看了看“手术中”三个字,又看了看杨繁的侧脸,把手伸过去,从内侧握住了他的手掌,手指扣进了他的指缝。杨繁双手握着封季萌的手,低下头去,把额头顶在他手上,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夜色渐渐淡去,天幕开始发白,早起的鸟儿已经忍不住啾啾鸣叫起来,只是一个平常的四月早晨。
第一丝天光透露进来时,“手术中”的红光熄灭,手术室打开,医生出来了。主刀的外科医生摘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漓湿的脸。
“出血止住了,血肿也全部清了,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危险期。但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大小脑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这次小脑出血加重了脑损伤,即便度过了危险期,病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植物人状态。”
杨繁听着,机械地点头:“只要人能活着就好。”
医生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姥姥已经推出来了,马上再次送进ICU,医生跟了过去。杨繁和封季萌也跟了过去,但有护士拦着,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封季萌只能看到好几个吊瓶,和一只从被子缝隙里露出来的插着针管青紫干瘦的手背。
姥姥送进ICU,一叠新的病危通知再次拿过来让杨繁签字。
天已经大亮,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从大开的窗户都能嗅到外面暮春的温暖味道。封季萌跑去杨繁常买包子的地方,买了两屉包子,想着外带的粥不方便喝,就换成了两杯豆浆。
他回来时,围着杨繁的医生终于走了。封季萌在他旁边坐下,撞了撞他的胳膊:“哥,你吃点东西。”
杨繁把热气腾腾的塑料袋轻轻推开,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角:“我吃不下。”
但是封季萌固执地再次把袋子递给他,杨繁拗不过,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半夜两点多起床,吃过早饭,封季萌有点困倦。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移到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敞开衣服前襟,把脸靠在杨繁身后的阴影里,打起了瞌睡。
“困了就回宾馆去睡吧。”杨繁推了推他。
“不用,我睡不着,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封季萌脑袋一歪,埋在杨繁的肩膀上,就这么靠着他闭目养神。
没多久,护士又拿来一叠通知单让杨繁签字,今天干得最多的是就是签字。
今天因为封季萌在,余刚没有过来,封季萌原本想跟他说一下姥姥的情况,但被杨繁阻止了。到了中午,封季萌去买饭,把医院周边的饭馆挑了个遍,挑了一家他觉得杨繁会喜欢吃的,但杨繁是真的吃不下,只喝了点水。
下午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今天杨繁除了上厕所,没有离开这间房门前一步。
下午四点四十的时候,医生把ICU的门打开了,让家属进去和病人见最后一面。
杨繁进去了,封季萌也第一次跟进去了。杨繁喊了一声姥姥,但是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除了标识着心跳的那条曲线仍在跳动,姥姥已经看不出一点生命的迹象。于是杨繁只是拉着她的手,静静呆在了一旁。
六点十分,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地平线下时,姥姥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封季萌看着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姥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那口气咽得静悄悄的。如果不是机器的发出过于尖锐的提示音,发生在人身上的死亡和发生在花身上的凋零是一样的寂静无声。
这是封季萌第一次直面死亡,很难过,但又有一种解脱感,好像悬在心上的刀终于落了下来,把他扎得生痛,但不用再担惊受怕那把刀会落下来。
他不知道杨繁是什么感受,他以为杨繁会崩溃或者哭泣,但是都没有。眼睛里除了熬夜熬出来的血丝,脸上除了疲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和清醒。
他把那只正在变冷的手放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待医生摘掉老太太身上的管子和仪器,他也跟着把人送到了太平间。接着有条不紊地签字、走手续、拿死亡证明,然后联系了殡仪馆,跟对面确定把人送回去的时间。
一通忙完已经深夜了,杨繁从医院出来,突然想起,问:“你晚上也没吃东西吧?”
“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走,我们去喝点粥。”
他们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吃店喝粥,杨繁说:“明天一早我送姥姥回乡下,接下来要办葬礼什么的,等确定了日子我再通知你。”
封季萌头也不抬:“我跟你一起把姥姥的葬礼办完。”
杨繁抬眼盯了封季萌好一会儿,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
“封季萌……”
“嗯。”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