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积雪时
南子立刻低头戴上面纱,然后问道:“言公子,现在好些了吗?”
言渊仍是一脸震惊,条件反射般地不断点头。
“嗯,看清了,我看清了!”他拿起酒杯豪饮一口,然后想了想,一口干完。
接着便站起来,来回踱步。
“是这么回事了,定是这么回事了···对对对,定是那个!定是那个!”
南子看他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面上惶惶恐恐。她好生过意不去,又往他杯中倒了一满杯酒。
言渊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还有一只永恒笔。这个世界的人们爱用永恒笔,特别是在太空城生活的人。这主要是因为供应链的问题,若用毛笔、钢笔、中性笔,就怕墨锭、墨水、笔芯的供应链会断。
他那只笔有一个十分破旧的木制笔杆,笔头是一小块金属,这块金属一旦遇氧,表面便会瞬间氧化,永恒笔就是靠这块金属的氧化物来产生笔迹。
“南子小姐,你照镜子的时候,自己不会受到影响吗?”
“不会,所以我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是怎么个难受法。”
“是这样吗?···喔!对了!你知道天气冷了人会起鸡皮疙瘩吧?”
“嗯,我知道。”
“你也一样吗?”
她摇摇头道:“不,我从来都不会起鸡皮疙瘩。这也有关系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猜,这关系可大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在笔记本上画了两条同样长的直线,直线的两端分别画上箭头,上面那条的箭头指向内,下面那条的箭头指向外。
然后他把笔记本给南子看。
“你看,这两条线,哪一条长,哪一条短?”
南子盯着看了几秒,说道:“喔,我明白了,两条线其实是一样长的,但是看起来上面的长,下面的短。”
“没错,您可真聪明。”
这是缪勒莱耶错觉,只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错觉罢了。言渊又拿起笔在本子上画起来,他靠着记忆,努力画出了贾斯特罗的鸭兔图。
“南子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喔,厉害!这图既是鸭子,也是兔子!一不小心就会看成鸭子,一不小心又看成了兔子。言公子你太厉害了!”
“其实不是我厉害,而是因为人类的大脑太弱了,没有办法充分处理视觉传来的信息。但没想到,大自然会利用人类的这个弱点。”
“你是说,我的脸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我的脸能让人产生错觉?”
“正是,不止是错觉,还是一种心理暗示。这恐怕是人类选择产生的一种进化。南子小姐,我想实事求是地告诉你我看到你脸的感觉,但是···也许你会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
“嗯,请你告诉我。”
“我初看到你的脸,就觉得,这简直就是美绝银河的美貌了。我想我只能这么形容了吧。然后,在我心里,没来由地就开始产生一种欣快感。我本来想说‘像吃了蜜一样甜。’但不是那样的,那样形容程度太浅了。而且···也太清白了。更贴切的形容,我想···应该是···像瘾君子吸食鸦片烟一样!然后···呵···然后我心里就开始出现杂念,嗯···就是一些不好的想法···呃···就是这样了。”
南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到言渊转头看她,便点了点头。
“我刚才问你,会不会起鸡皮疙瘩。其实,在人还是类人猿的时候,在发怒时需要把毛竖起来,就像···”
“就像小猫。”
“是的,但是人类已经没有毛皮了,起鸡皮疙瘩一点用都没有了,没有体毛,不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大,也不可能让体毛蓬松来保暖。它是一种还没有被进化掉的残余特性。我以前就想,人类身体不断进化,这种特征就总会消失。而你,你就不会起鸡皮疙瘩。”
南子闻言,慢慢脱下左手的手套。言渊看着她的手,字面意义上的像是白玉雕的。
“这应该就是人类选择的结果。在我老家,有一种背壳长得像人脸一样的螃蟹,叫平家蟹。”他老家当然不在日本,他说的其实是地球。
“因为人抓到螃蟹之后,不敢食用那些壳有些像人脸的,就不断把它们放了,结果那片海域的螃蟹,背上的人脸图案便越来越清晰。这种基因特性不但被保留下来,还不断被加强。而这个世界···我想,巨大的人口和漫长的历史,终究是让人的某些特性越来越强了。”
他说的,就是美貌。
人类对美貌偏执的追求,不断将“美貌”这种基因特性加强,终于造就出了“异形”,一种也许已经不完全是人的存在。
言渊见南子眉头紧促,似乎说不出的难受,她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为什么,母亲要我嫁给他。”
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匆忙地向言渊说了声抱歉便起身跑开。
言渊明白了,这南子小姐最不怕的,就是自己长得丑。
他坐在那里,傻傻的不知该怎么办。此时人造阳光越来越昏暗,让他误以为黄昏快降临。抬头看到天花板上吊着的枯山水,才想起自己在飞船上。
他拿起醒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部倒来喝了。
“小姐最后说‘母亲要我嫁给他。’看来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解的问题嘛。”
他自言自语道:“包办婚姻的事情,也要辩证的来看。包办婚姻本身是不好的,但某一段包办婚姻它不一定就是不幸福的。以前地球不就是自由恋爱吗?结果这些人还不是结了又离,看来自由恋爱也不一定幸福。这结果好不好,还得看对方具体是什么人。”
他借着酒性,一个人越聊越开心。
“我看啦,澹台家这么大的豪门,难道他们的女儿还能嫁给不好的人?难道贾元春还能去嫁给乞丐?不会的,终究还是会去选一个好丈夫,而且年纪大的人看人更准,年轻人全凭一股激情,最后可能发现根本不合适。妈妈帮着选的男人,大概率是靠谱的。”
他就这么一个人自言自语,红酒的后劲起来了,他说的话全绞成一团,自己都听不明白。
他看了看杯中残留的几滴红酒,叹了口气道:“爱好和工作都是暂时的,家庭才是永恒的。等她看到自己的丈夫优秀,她就不会乱想了。”
这么一想,他自己心里也舒服了。
只觉得自己还是脑子清醒一点,不要为别人豪门小姐瞎操心,不如多想想自己下顿饭在哪里。
他便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
心里寻思着,这人脉啊,真的不容易建立,自己这种穷书生,要和大户豪门搭上关系,几乎不可能。现在好不容易搭上人家的关系,可千万不能放了。
想着他便想去找那赐木先生,但自己醉醺醺的,怎么去见人家主母?
就这么想着,晃晃悠悠走出这园中园。
只觉得这园林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上去,都像画一样美,要是让他在这里生活,过多久都不会厌。
他喝了酒心情舒畅,又想吟诗,本欲吟那“我醉欲眠卿且去”的奇诗,但到了口边,不知怎的,却变成了陆放翁的梅花:“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谁在鬼叫呢?!!你!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