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良转身,抬起手,干脆把手里的扇子递给了容小龙,示意他自己看。
容小龙起初没接。他本来一直保持着和朱成良三人之外的距离。可是刚刚朱成良停步的时候快了一步,他们之间只剩下两人。后来朱成良作势要把手里的扇子给他,又上前了一步。他们之间,只差一臂的距离。这个距离,是朋友才有的。被他牵着手的李奇奇本能被恐惧逼退了一步,躲在了容小龙身后。
后来还是朱成良坚持很久,容小龙才接了过去。
果然是梅鹿望月扇。
容小龙心里冰凉到了底。
人都说热晕头,从来不讲冻晕头的话。冷意可以令人神智清醒,要么清醒,要么死。
容小龙还不能死呢。他还要清醒着呢。
容小龙心里冷的发抖,连嘴角的笑意都好像是硬扯出来的一样。
“看来......等你回来的人不少啊........”
他回头看了看那远处不懂的芦苇。
今日无风无雨的。
他却觉得,这几日日日都是风雨。
容小龙说:“我当时就有些好奇.......我尚且算是有点功夫,奇奇那个时候也算是无阻。你当时当着我的面杀了奇奇,再袭击了我。可是等我醒来,我发我居然在旁边的客房里?”
容小龙再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谢你,替我争取了逃脱的机会?但是我又怎么能算是逃走呢?我又没有罪过.......”
“可是有罪没罪的。也得官府信我,可是即便是官府信我,也得找到给我开脱的证据。抓到凶手。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复活行凶,我算是间接的凶手了其实。”
朱成良忍了忍,还是讲:“这与你无关。”
容小龙反而笑了起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
朱成良很平静:“你只是被我利用而已。你该恨我就恨我,该想杀我,就把杀意放在心里。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打算。我只想报家仇。我不会连累无辜......”
“你已经连累无辜了。”容小龙愤怒了,“奇奇是回生......原本可以重新开始的!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为什么要毁掉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朱成良说:“你会如此激动,是因为你认识李奇奇,是因为她的遭遇和你有关,但是如果不是呢?如果她和你毫无关系,她不过就是个一个名字......那你又会如何呢?”
“.......”李奇奇已经开始有了抽泣的声音。她不敢太大声,只能小声的抽泣。
这小声压抑的哭声,配合朱成良云淡风轻的解释,听着真是令人齿冷。
人心凉薄啊......
凉安.......
他怎么能够是凉安呢?
可是他确实真的凉安。
白纸通灵,要做出来灵鬼,除了知道名姓之外,还要在脑海中绘制那与名姓相符合的人脸。
他有诚安禅师的画像为凭据,有方卿和的言语作证,还有和凉安对上的年岁.......容不得他去想那样的许多。
确实会有人有鬼轻轻松松诓骗过他。
可是诓骗过方卿和,可能吗?
容小龙似乎忍了很久,终于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意来:“怪不得,怪不得佛果不愿意给你受戒.......”
朱成良没什么表情变化。
容小龙似乎有点豁出去了,说话很冲:“你出家多年,吃斋念佛的......结果到头了......下手行凶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真是干脆的很......不愧是将门之子。不愧是淮城王的儿子。”
朱成良说:“我是淮城王的儿子......我父亲死的时候,我看的很清楚。他一杯毒酒,七窍流血而死。”
朱成良说这些惨事情。脸上也是挂着笑的。
“还有我儿子。我多年没见他了.......后来恍然大悟那个经常来白塔寺上香的小公子原来就是我儿子......他知道我,但是没相认。他生的真好啊........真是听话。他也喜欢佛,和我聊佛经。还想着办法,在佛寺里过了一夜。后来我再见他,他被一条白色的绸子给活活勒死的。而且是活生生在我眼前被勒死的。”
朱成良真是终身难忘的。
他更早的时候接到淮城王的秘信。更早就离开了白塔寺。那是在淮城王下了决心的当日。淮城王就派人把他从白塔寺带到了秘密的所在。
成,就放他回去继续躲避红尘。败,他就去做个云有和尚从此别来金陵。
他被监管,牢牢看顾。他的父亲,淮城王的亲信称他为小王爷。他没有了一身的僧衣,他又成了朱成良。
而白塔寺的凉安依然如常。只是他更加的潜心修行。低眉顺眼,沉默寡言。之后,越发的闭门不出了。
他寻了个替身。
十多年前,他要出家,淮城王暴怒。当时他以绝食抗议要挟,明志,淮城王终于妥协。
对着奄奄一息的朱成良说。可以给他找个替身,替他出家。也算是了他向佛的心愿。
他当时数日都是水米未尽,言语说,我以心志向佛,远离红尘。这事,岂可代之?
淮城王拂袖而去。到底命人给他断了米汤。
老管家偷偷讲,这是王爷妥协了。
他喝了米汤,偷偷在下人知情的前提下,跪拜到了鸡鸣寺。
.......
再之后。
他削去头发,拜在佛果门下。红尘之外,其实只是由心而已。
佛果说,只要心远离红尘,人在红尘其实不要紧。
否则那些居士又算是什么呢?
凉安默然。
后来他和方卿和闲聊,知道了佛果的身世。佛果的家族覆灭,与他听来很是凉薄的。他只是感慨唏嘘,佩服他的师父佛果真乃出家人。他当时以为,他是佛果的徒弟,也可做到淡然看待生死。
........
他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儿子被一根白色的绸缎给勒到眼睛鼓起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再一颗,还有一颗......一串串眼泪滚落,从放大的瞳孔里出来。
他的儿子死不瞑目。他的儿子才十四岁。
他的儿子到死,都没有喊一声的疼。
他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儿子。他穿着兵士的打扮。木然地听着命令把尸体扛到棺木中。
这是他们父子,唯一一次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