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帛他们所在的树下这片只是前菜。大餐还在后面。徐长生刚刚没来得及给手势。可是他起身就在前方一侧的树上。初冬,树上的叶子稀稀落落的往下掉,到底也没掉的足够干净到令赵帛能够看清楚徐长生。
不过眼前不必徐长生一步一步指示,赵帛也懂得,要等到这些鳄鱼吞吃完毕这‘前菜’,开始饱足正餐的时候赶紧到湖边找到小船划去湖心。脚下不远的鳄鱼吃的正欢乐,心无旁骛的享受这平白天降的食物,并没有一只鳄鱼起疑心,为何忽然有这些白送的午餐。
赵帛挨着一根粗壮的树杈,安顿好容小龙和卫华之后,长长的叹出一口无声的气息。
原来不管是什么东西,看久了都会生出麻木。美人是这样,金银珠宝是这样,就连尸体也不能免俗。他脚下那句尸体,被吃的头不头,脚不脚,居然真的被他看成了一堆碎肉。
眼下只要不让他联想到人,一切其实都还好。赵帛拼命催眠自己,一只手死死掐自己另外一只手的虎口位置,把想要呕吐的欲望生生给压制了下去。
赵帛如今有了一丝的喘息空间,热起来的大脑也多少冷静了几分。他回想了一下湖心的位置。既然有时间过湖心,为何不再多走一半,直接过湖,只要过了湖,翻过山头,实际上就到了赵家的方位。到了赵家,还需要愁什么吗?何必多此一举,浪费一天的时间在鹅湖中央?他们这几人没一个清爽的,都是血腥味。这硫磺能够遮掩多久的味道?若是这鳄鱼消化速度跟兔子一样,岂不是当晚就像加餐?那他们岂不是就成了现成的宵夜?
赵帛越想越不安,吞了一下口水,对一边的容小龙建议:“.......我们........”
才起的头。赵帛就闭嘴了。
怪不得从刚刚开始,容小龙就异常安静。他根本就睡着了,他坐在树杈上,大半边的身体都依靠在树干上,一头一脸都是血,合眼,睡得浑然不醒。一边卫华也闭目养神,树上三个人,只有他一个还算是精神到可以胡思乱想。赵帛原想着容小龙是否是太累的缘故,后又转念一想不对劲。伸手一摸,触手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火热,居然冷的发颤。赵帛心下觉得不妙,又想到他背后的伤势,再摸,伤口早就被风吹得如冰一样。
容小龙睡得貌似安然,对于赵帛在他身上的小动作浑然不觉,赵帛只能从他胸前微微的浮动和喉结偶尔的吞咽动作推断出他还活着。
容小龙这个样子,让他一刻不停,立刻翻山越岭,根本是异想天开。如果他想容小龙死,倒是可以强行建议一下。容小龙和卫华现在需要闫大夫,需要睡觉,需要休息,需要忌忧思,忌夜不能寐,忌心情大起大落。
最忌,奔波。
于是毅然决然,坐上了通往湖心的小船。
鹅湖湖心的小屋有简单的被褥,有药,有可以生火的吊锅,还有半个口袋长了芽生了叶子的番薯,发硬的黄豆,小屋中潮湿,门口还长了蘑菇。里面还有闫大夫,还有药。
闫大夫生了火,还煮了茶,一副闲情模样安坐其中。这种安详在见了容小龙和卫华之后崩塌。
闫大夫几乎要发火,他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才一眼不见?”
赵帛说道:“先救人,再训我。”
闫大夫已经接过了伤势更重一些的容小龙,说道:“自然要训你。”
容小龙从上了树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他陷入昏迷,其实这样反而好,若是清醒着,这周身的疼痛简直会令人痛不欲生。卫华之前是江湖人,刀枪剑雨洗过一轮,对这种伤势有所准备。容小龙没有。他在遇到凤台公子这一遭之前,受到最终的就是安逸侯田毅捏他的手腕子。给他捏青了。
容小龙那个时候还抱怨,果然朝廷权贵,没有心。对一个小孩下手如此重。
现在对比一下,安逸侯田毅简直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当然若是要他再别捏一下,容小龙还是不乐意的。容小龙在一片黑暗的茫然中,不知为何自己忽然想到了那个老人。由着安逸侯引着,他想到了方卿和,想到了杜衡,想到了陌白衣,他还想起朱成良,以及诚安禅师给他绘的画卷。那张凉安的脸,后来还在黑暗里,画卷中的凉安忽然就那样老去,眉毛变白,眼尾塔拉下去,原本尖巧的下巴在岁月中变得圆润柔和,他老了,成了一张佛祖的面容。慈悲,有苍凉。佛祖,长一张慈悲相。
慈悲相的佛祖,从佛塔走出,在阳光下变成了血肉之躯。他拿永远垂目的眼睛在阳光睁开,那是一双细目。他细目配一对细眉,生在一张白面上。笑一笑,变成了淮城知府的脸。
淮城成知府很是年轻,大约三十出头不过。
白面细眼,生的很是慈悲。
慈悲的成大人说话都透着怜悯众生的温柔,他道:“贺兰府倒是安安静静。除却抢走凤台童子尸体之外。不过,那一番动作也是事出有因。”
成大人微微摇头:“凤台童子暴死,显出长生无效,那些之前虔诚信徒岂能罢休?”
成大人是知道长生的。
赵帛说,每一处的官府府衙都有一处隐阁,那里都是凤台童子的罪证。
成大人摇头的幅度很小,却在容小龙的眼里生出了虚影,那虚影结束,成大人的脸,却恍惚变了个人。成大人不笑的时候,面容很像成县令。
成县令穿一身雪白寝衣,散发,不笑,一双细目,很像话本里的孤魂野鬼。他真的如孤魂野鬼那样在城里游荡,直到遇到同样无所事事游荡的朱成良。
之后,容小龙最后一次见朱成良,是在客栈。朱成良向容小龙控诉:“那个姓成的故意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他还替成县令讲话。问赵帛:“你说,官场的人会知道不予楼吗?”
赵帛当时认真想了想,说道:“不多吧......不予楼针对江湖,江湖知道的多些。官场的人大多被凤台童子给吸引了视线。不过方大人知道的,一些位高者也知道。比如淮城的那位成大人肯定是知道的。他可是知府。淮城的知府。可不比寻常府衙的知府。他威高,且权重。”
是的。淮城的成知府知道不予楼。而县城的成县令却对不予楼一无所知。
这很可笑。
同样可笑的还有他们这一场战。
那个为首的对峙者,大白天穿夜行衣,很可笑;那个首当其冲被赵帛一击绝杀的送死的黑衣人也很可笑;赵帛说了好几遍很可笑,他也觉得很可笑。可是他不知道,不可笑的战役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