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县令刚刚琢磨出来那老鼠眼的一句话:“予不予的,终究是我们说了算的。和那姓方姓赵的没什么关系。”
这句话当时是忽然冒出来的。在酒肉间,喝着烧刀子,切了半斤猪头肉,一碟花生米,几个人就在郊外的瓜田的茅屋里围着下酒,也没点灯,就着穿过漏顶的月光握刀戳肉吃。下着酒,自然讲的话就素不了,什么段子都有,女人,花,柳树,鸟,说什么的都有。成县令听了一会就觉得有辱斯文,准备拂袖出去洗月华。
在月光下,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穿过漏风的草屋钻进了耳中。
这应当不是一句完整的话。
“......予不予的,终究是我们说了算的.......”
那老鼠眼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喝一口酒给吞了。再把剩下的话吐出来:“和那姓方姓赵的什么关系。”
姓方的暂时无从查起。姓赵?他被杀那日,扭送这凶手来的侍卫,不就是自报家门自己是赵氏弟子吗?
难道他这次的血光之灾纯属是被波及连累?
若是如此,他为父母官,认命就是了,可是那一城百姓何辜?要跟着受这种无妄之灾?
谁不是娘生爹养?谁不是血肉之躯?城中有老弱妇孺,也有壮实男丁,府衙中也有佩刀差役,这草屋中不过四五人,难道一城对五人,还没得取胜?白白受那恐慌之苦?
成县令赶回府衙。
却看到捕头和师爷在写遗言。
差点气倒,却听到捕头决定去相邻的赵家寻求支援。而捕头还不知道,这些祸事的源头,便是那个赵家。而如今只怕那个赵家的小公子,早就优哉游哉地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对于自己无意惹下的祸端毫不知情。
简直可恨。
幼子天真,故而才残忍地令人不知如何恨去。
成县令恨恨在府衙外徘徊。好几次踱步踱过了一个在街头扇风的书生。明明已经凉意明显,到了夜间加被的时候,那书生却依然摇扇扇风,一副不知愁模样。难道这读书人不知道眼下城门封闭,紧张之局吗?
成县令有心提醒,却依然摇头,只再次踱步路过书生。
第五次路过,那书生终于叫住了他:“这位.......先生?先生??”
成县令在第二声先生的时候才意识到是在叫他,成县令扭头,撞上了朱成良一脸的纠结和为难。
容小龙很理解朱成良。
若不是这位成县令自报家门,他也想不到这个眼前穿着寝衣乱跑的鬼会是当城县令。何况这位成县令和那位淮城知府成大人长得颇为相似,都是一副白面慈悲相,看着就是书生貌,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朱成良不称呼他一声‘先生’,难道要叫‘壮士’不成?
朱成良可开不了口。就像赵帛不可能对着徐长生的脸叫的出先生和公子一样,一个道理。
朱成良见成县令终于回头,大喜:“果然先生是同道之鬼!”
朱成良好容易又见同胞,话都不禁多了起来:“从刚刚我就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初冬天气,穿着寝衣在衙门口打转......这看着也不疯啊......果不其然!这是同道之鬼啊......”
成县令面部扭曲,迟疑道:“这位公子.....也是?”
朱成良合起扇子,拱手:“鄙人姓朱。”
朱姓乃是国姓,而朱成良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都确实出众,极其有眼力见的成县令很是肃然起敬,成县令先礼:“朱公子,有礼。”
成县令自报家门:“下官本地县令,鄙姓成。”
朱成良还礼:“原来是成县令。”
......这就认识了。
朱成良很是同情成县令的遭遇,并且大力赞许了成县令虽然殉职却依然心系百姓的伟大,同时热心像成县令推荐了此时此刻在客栈里蒙头大睡的容小龙。
成县令转述朱成良的话:“朱公子说,容少侠可能会是下官的唯一桥梁。”
容小龙无语:“那那位朱公子呢?”
成县令回答:“朱公子把本官送到容少侠说居之所后就不告而别了。”
成县令感慨:“朱公子当真做好事不留名。真乃君子。”
容小龙嘴角抽搐。只但愿到时候成县令再撞见朱成良之时,不要去感慨什么缘分使然就好了。
朱成良一路和成县令还讲了很多话来安慰成县令。
朱成良讲,那容少侠乃是江湖少年,江湖人嘛,最讲义气二字,见不得路不平,必然会拔刀相助。那赵家小公子他也是见过的,虽然年纪小小,却很是侠肝义胆的。最不懂退缩二字如何写。很是有世家公子风范。
到时候见了便知。
如此夸口在前,成县令很是期待两个江湖少年的登场。
于是成大人立在容小龙门前,礼貌叩门。
成大人之所以不选择闯门,自然是有顾虑:既然朱公子说容少侠可通鬼神之音,在鬼界大名鼎鼎。那自然是听得见鬼话的。那如此一来,闯门就十分不雅。何况成县令自小家教严格,自他小时候起,上到父母下到侍从都懂叩门之礼。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打招呼直接闯门的事情。
成县令没见过,也做不来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
结果成县令聊到了容小龙听得到鬼话,却没想到自己在叩门的时候一下子撞了个空。撞了个空还不算,还险些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脚。等他换过进来,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门,还站到了容小龙床前。
容小龙睡觉没放帐帘,抱着一卷被子浑然不觉,睡的正香。
月光透过还没有来得及更换的薄薄窗纸撒落到容小龙的脸上,显出面颊一片光洁的白。他嘴被枕头怼得微噘,薄薄的嘴唇上还有一丝很可疑的晶亮的水痕。
那位朱公子一路走来,半路都在吹嘘那位容少侠英勇义气,侠肝义胆。
但是由于成县令之前没有见过多少江湖人,在他印象中,那位容氏的少侠,即便有个少年的少字作为前缀,那也该是个虎背熊腰走路生风的年轻人。结果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所以说,那位朱公子一开始就说对了,江湖少年,真的就是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