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帛望面向他的那一句佛语。
他读出来:“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果,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他说:“这一次,是我佛赢了。不知道慈悲我佛,会不会在下一步赶尽杀绝呢?”
月小鱼觉得赵帛说的简直是前后矛盾:“既然已经是慈悲了,又何来赶尽杀绝呢?何况,”她联系刚刚听的赵帛读的佛语,“凤台童子有妄念,本就在地狱。”
“已在地狱,更应烈火焚身,”赵帛说:“凤台童子......作孽可不小的。”
月小鱼也略有耳闻。
卫华面上也是一片了然神色。只怕这屋中四人,唯一对凤台童子恶事不明的只有容小龙。
月小鱼面上多了一丝沉重,她说:“我也是略知一两件。”
赵帛说:“我也只一二。不过凤台童子的罪行,就算是你的略知和我的一二,加起来,都够不上十分之一。”
月小鱼点头。捡了一件令她惊愕的说:“这还是我听来的,可是却是真的。我当时听的时候,其实很想是希望那说的人实在吓唬我。”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我的舅舅和我讲。说有一户富贵人家,家里是大善人,乐善好施,经商有道,每年都喜欢设宴,请镇上的乞丐吃饭,还送棉被衣裳让他们过冬。甚至还修改小屋,供路过的无家可归之人栖身。结果有一天晚上,那个大善人的全家老小,被一把大火少了个精光,全家没一个人逃出来。大部分都被烧成焦炭,有几人还尚可分辨面目,却发现那些人都在火势起头之前就被杀害。”
“当时镇上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善人一家遭了劫,还纷纷去官府替善人击鼓鸣冤来着。结果官府却草草了事。因为官府查验尸体的时候,发现其实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那个大善人。”
月小鱼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官府也是不解。不明白为何那个口碑一向极好的大善人为何会如此激进。按理来说,越是这种富贵之家,越是令人羡慕,觉得生活乐无边的。官府于是就查,在整个镇子上询问访查,还找了大善人的亲厚的朋友,不亲厚的朋友,甚至平日里有交恶的,都一一登门询访了。结果只知道,前段日子,这大善人得了不治之症。”
容小龙听到这里,一脸不解。他等月小鱼说下去。
“也不是说,大善人自己壮年时候得了不治之症,就起了恶念,觉得他一生为善却落得如此下场,觉得老天不公,怨恨天下以至于报复家人什么的。不是这样的。”
“大善人的病,是胎里带的。这种病,有的,一辈子都不会发作。若是发作,身体就会逐渐僵硬,一开始是先觉得走动迟缓,反应变慢,这种很难察觉,尤其是年岁大些的,只会觉得是自己老迈所致。可是时间久了,连口齿都会不清,如在冬日含了一口雪水那样,整个舌头都像冻僵一般。到最后,全身剩下,只剩眼皮可以转动。如木人一般。无痛无感。是不进食饮不进水,活活饿死。”
“大善人的父亲,就并没有发作。活的好好,七十九寿终。他也不曾对大善人提及过这个症状,大概是以为说他一生积德行善,佛祖庇佑,终于给了他一个健全的孩子。可是大善人发现的时候,才四十。那位善人,其实他父亲的老来子。他父亲快要四十才有的他。他这才知道,他自己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那两个哥哥,都是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就发作了。这种病越小发作越活不了,所以那两个哥哥很快就夭折了。到生下这位善人的时候,他的父亲提心吊胆了一生。大概合眼的时候,都是一半心不安的。”
赵帛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猜出了点什么:“那个大善人,应该有子女了吧?”
月小鱼点点头:“四个。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姑娘才三岁。听说长得如花似玉,见谁都笑。镇上的百姓总见到那位大善人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布施,说那小手会捧馒头。那受布施的乞丐都想从那小姑娘手上接过馒头。还给小姑娘起了个名,叫小小菩萨。”
赵帛也长叹了一口气:“凤台童子,很会利用人心。人嘛,都有软肋的。一旦被人拿捏住软肋,就如木偶一般了。更何况这软肋是生,求生的机会。自己的,还有子女的。或者说,自己以后的孙辈的。”
月小鱼点点头:“官府查出来,那个大善人家中的钱财在那场大火之前,几乎账面都空了。”
月小鱼说:“人是会病急乱投医的。”
她自嘲一笑:“总有人平日里说的大度,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是真的等到轮到自己,或者自己身边人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刀子割到自己身上,那才知道有多疼。不管那个大善人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旁人都无从去体会他的痛苦。”
容小龙一直在一边听,从未插嘴过。
到这里,他忍不住说:“这简直禽兽。利用他人求生的欲望。”
这句话得到了月小鱼和赵帛的双双赞同。连从来不主动开口说话的卫华都点点头。
容小龙说:“如何知道是凤台童子所为?有证据吗?人证?物证?总不会叫人白白死了。”
“有啊。人证物证都有。”月小鱼说,“要去面见凤台童子,是需要引荐人的。不是说随随便便一个普通老百姓都有资格见得到。那个大善人虽然算是富贵,可是比起来今天那些来此的供奉者,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大善人为了见凤台童子一面,许了一人许多钱。官府查到了这个银钱的来路。这钱太大了,而且那个人之前从未和这位大善人有过任何往来,忽然给了一个陌路人一大笔钱,官府定然怀疑的。于是就提审了那个引荐人。幸好,那个引荐人虽然只算得上富,和贵还差的远。否则官府也不敢提审的。”
“后来的事情,就一目了然了。也不知道凤台童子许了什么诺,使了什么招,大善人回来后,变卖了祖上的田地,家产,商铺,林地,等等等等,把所有的钱都变成了黄金,打成了金页。给凤台童子供奉了金身。这些事情是在两个月时间完成的。——他急得很。”
——这很值得理解。那个时候大善人已经发病,从发病到得知此病无药可救,又得知此病可传儿女,这中间恐怕也虚耗了不少时日。而他的两个不曾见过面就夭折的哥哥也让他十分忐忑。他一怕自己病势汹汹,来不及交代身后事就留下孤儿寡母;二怕两双儿女一旦发作,时间会比自己更短。
有他父亲做例,有他做例,已经可见求神问佛毫无作用:他父亲一生积德行善,月月往寺院供奉香火,家中香案之上也是瓜果青烟不断。结果三个孩子同样遭难。
他一生同样积德行善布施众生,也与他父亲一样虔诚供佛,佛前香花青烟不曾断绝。可是他自己却壮年不治,两双儿女岌岌可危。
佛祖无用。佛祖或许还是慈悲,可是却对他不慈,只悲。
可是为何是他呢?为何是他的儿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