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点水脸上多了道血痕，胳膊还在冒血，坐下后他简单撕下衬衫做包扎。</p>
又过去十分钟，抱布娃娃的玩家差不多和朱兆河前后脚进来，状态要更狼狈一些。</p>
朱兆河坐下后第一句话是‘卧槽，’他不可置信盯着大荧幕：“罗什怎么又去上学了？”</p>
现在是课间，罗什和小伙伴正在说话，聊得话题千篇一律。</p>
“下周末月考结束，我们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p>
罗什：“好。”</p>
芮佳一：“去哪里呢？”</p>
罗什：“电影院。”</p>
……</p>
作为观众，恍惚间甚至觉得剧情又回到了一开始。</p>
祈天河忽然小声道：“你们看芮佳一的书包。”</p>
书包本身没什么奇特，侧面的拉链上却多出一个娃娃，娃娃的长相和章晨功一模一样。</p>
上课铃声响起，语文老师走进来，课讲到一半，他问学生：“你们以后想要从事什么行业？”</p>
底下给出的回答各式各样，因为是文学课，很多答案充满了浪漫的色彩：诗人，蛋糕师，一位孤独的行者……</p>
轮到罗什，她尴尬地站了好久，硬是憋不出来一个字。</p>
嘴唇险些要被紧张地咬破，罗什突然转过身，目光望向观众席的方向：“我适合做什么？”</p>
冷冰冰的声音让电影院的温度下降了好几度，镜头快要怼到罗什脸上，她那双过分细长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屏幕外。</p>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罗什自怨自艾：“哪怕每天重复的事情，还是做不好！学习一般，也不会和人打交道，性格孤僻，讨厌和外界过度接触……”</p>
越说到后面，她表现地越发歇斯底里：“这样的我，到底适合做什么？”</p>
沉默中，有人想也不想地帮她做了回答——</p>
“当然是做鬼啊。”</p>
所有的目光汇聚在祈天河这里，包括第一排的主管，也转过头幽幽望着他。</p>
祈天河认真说：“我觉得你做鬼就很优秀。”</p>
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很浓厚：“……而且这个行业你也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直接打死就行了。”</p>
换作平时，他还想着苟一苟，不逞口舌之快。现下一部分是受到了队友的影响，更关键在于罗什似乎因为呕吐事件盯上了他，先前找娃娃时，自己都下到了四楼，还是第一个被盯上。</p>
祈天河觉得要是继续软和下去，迟早被当柿子捏了。</p>
如果眼神能杀人，祈天河现在已经被凌迟。</p>
可惜罗什暂时没有满足从荧幕中出来的条件，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p>
没多久罗什放大的面孔淡去，镜头比例重新恢复正常。</p>
陆南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p>
不大的班级里，在同学们的哄笑催促中，罗什突然说：“我想成为一名演员。”</p>
语文老师很为这个答案诧异，因为这个学生是班里有名的不爱说话。</p>
罗什却很坚定：“我要成为一名演员，去演绎不同的人生。”</p>
……</p>
祈天河扬眉：“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一有时间就去看电影。”</p>
一旁陈点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点弧度。</p>
电影进行到这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发展，罗什开始在网上搜集各种信息，尤其是那些招小演员的剧组，逮到个联系方式就不停打电话，有剧组来当地拍戏罗什一定会到附近转悠，甚至毛遂自荐……有几次差点被骗了。</p>
祈天河觉得这个人的性格很有趣，不是她自己定义的孤僻，而是偏执。只要确定了某个感兴趣的事，就会不遗余力去做。</p>
罗什长相一般，寻常剧组是看不上的，但在她不停地主动争取下，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一群刚毕业的年轻人想要拍个微电影，其中一名正好是芮佳一的哥哥，芮佳一当时就推荐了罗什。</p>
电影名字是《仙萝姐妹的一生》，主要讲述一对姐妹花的故事，罗什和芮佳一分别扮演两名女主角小时候，一共不超过十分钟镜头。拍摄期间罗什像是入了魔，每天回到家，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幻想她才是真正的女主角，而这部电影叫《罗什的一生》。</p>
陆南一脸嫌弃：“真有这么神经质的人？”</p>
祈天河十分复杂地望过去，就在刚刚，他亲眼目睹了陆南在提问时顺便切换了一个人格，不禁点头：“有，而且还不止一个。”</p>
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p>
罗什的状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候走在路上，她听着耳机，不自觉就把自己代入电影女主角。</p>
电影离谱地将她脑补的那些画面都演了出来。</p>
前排抱布娃娃的玩家忍不住嗤笑一声。</p>
祈天河看到的却是另一面，头斜过去问陆南：“还记不记得我们先前翻到的电影票根？”</p>
陆南颔首。</p>
祈天河：“结束时间那里是一串问号。”</p>
陆南余光瞄着他：“你想说什么？”</p>
祈天河：“我们现在看得电影就叫《罗什的一生》，她是绝对的主角，而且想永远演下去。”</p>
如果是这样，他们也永远别想完成任务了。</p>
“……你不是心理医生？”陆南：“去劝劝。”</p>
祈天河有在考虑要不要走到荧幕前认真讲讲道理，转念一想万一被干掉了怎么办？</p>
“再看看吧。”他说。</p>
不过这倒是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破局的关键应该就在于如何让这场电影结束。</p>
镜头还在纪录罗什的幻象，主管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祈天河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npc都跑了，玩家没道理继续留下，很快变成了全员随行。</p>
主管皱眉回头：“你们跟着我做什么？”</p>
祈天河看了眼他走得方向，状似疑惑：“没跟着您啊，我是要去厕所。”</p>
主管又把目光放在近处的陆南身上，后者若无其事表示：“想抽根烟。”</p>
主管心里不满，但也没再阻止被人跟着。</p>
一进厕所，主管立刻拧开水龙头清洗断指处的血迹，一根根清洗地格外仔细，他早就不是个人了，体温甚至比冷水还要低。</p>
两个洗手池，祈天河站在他旁边，打了洗手液后故意延长揉搓的时间，搭话问：“您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p>
“很精彩。”一提到电影，主管两眼放光：“我很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电影了！”</p>
祈天河：“那您觉得有瑕疵么？”</p>
主管高亢的情绪瞬间散去，慢条斯理地洗手：“有啊，没尊重部分演员的劳动成果。”</p>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任何提问，祈天河冲干净手上的泡沫，离开厕所。</p>
朱兆河从后面追了过来，他特别紧张，犹如惊弓之鸟：“主管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p>
祈天河：“我也还没想明白。”</p>
朱兆河显然不信他的话，要是真不明白，不可能有目的性地询问主管：“那个……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知道什么，过关的时候稍稍带我一下哈。”</p>
祈天河点头。</p>
朱兆河还是很紧张，往回走的时候不停说话：“说起来我们两个还挺有缘，名字里都有个‘河’字。”</p>
“祈天河。”有人从背后叫住他。</p>
祈天河回头一看，是陈点水，转身走过去。</p>
朱兆河尴尬地在原地搓搓手，自己先进了电影院。</p>
陈点水：“我当你会安抚一下人家。”</p>
祈天河：“章晨功死了。”</p>
陈点水完全没触动。</p>
祈天河：“他是因为替死道具死的。”</p>
陈点水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p>
祈天河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朱兆河起了防备之心，对方只下过三次游戏，替死道具只有在高难度副本里获胜才可能拿到，照理说朱兆河是最没有可能使用替死道具的。</p>
他没进影厅，径直走到前台拿了根笔，站在张贴的海报面前。</p>
祈天河用笔在海报上重重一划，海报连个痕迹都没留下，他又试着在手上划了下，轻松留下一道墨痕，确定不是出水的问题。</p>
看来得用点别得东西当做笔墨。</p>
祈天河看向陈点水：“借点血。”</p>
比划了一下指甲盖：“只需要一丢丢。”</p>
陈点水：“你准备什么时候还？”</p>
“……”</p>
陈点水咬破手指，直接在海报演员表后面加了一个名字：芮佳一。</p>
《罗什的一生》里，其他存在连个工具人都算不上，全是一闪而过，唯独芮佳一，她的戏份差不多快和罗什持平。</p>
原本只是风景图的普通海报，在这一刻逐渐浮现出两道淡淡的身影，一道马尾辫扎得很高，应该是罗什，还有一个背着书包，拉链上挂着玩偶小人，毫无疑问是芮佳一。</p>
祈天河嘴角翘起：“失踪的演员回来了。”</p>
起初他一直认为提示里失踪的演员代表罗什，作为主人公，罗什不时进出荧幕杀人，但随着剧情推进，罗什的人物形象开始变得饱满，能看出她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想要成为绝对的主角。</p>
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分给别人过多的戏份。</p>
就在他们盯着海报看得时候，永夜的人朝这边走来，一个随便扫了眼海报，说：“已经加上了啊。”</p>
说完无所谓地转身进影厅。</p>
祈天河目光一凝：“这两人似乎没把通关放在第一位。”</p>
没等他细想，陈点水说：“进去吧，别错过太多剧情。”</p>
电影发生了明显变化，原本以罗什为主角的电影，芮佳一的戏份渐渐变多。</p>
微电影的拍摄过程很顺利，导演的思想超前，融合了当下一些犀利的社会矛盾，使整部片子更加具有深意。</p>
罗什扮演的角色反响不错，一下就让她变成了名人。导演趁热打铁，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很多细节，当年就拍了一部大电影，上映后评价很好。</p>
罗什和芮佳一出名了，一定程度上为学校打响了知名度，学校还专门利用周五下午的活动时间，组织了一场免费观影的活动。</p>
原本那该是罗什人生中最耀眼自豪的一天，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瞬间毁了。</p>
学生在顶楼看电影，烟雾蔓延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慌了，疯狂朝着出口奔跑。</p>
“罗什，等等我！”</p>
后面传来一道哭腔。</p>
快到门那里的罗什听到呼喊，连忙挤过人群去拉落下的芮佳一，慌乱中，她不小心摔倒了，身子刚刚直起一些，腰上就被踩了一脚。</p>
“罗什！”芮佳一注意到这边，惊叫一声，然后她的神情突然陷入挣扎，最终还是跟着人群一同继续朝前挤。</p>
踩踏还再继续，其中芮佳一经过时也不可避免地踩到了她，罗什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p>
镜头一晃来到一周后，罗什的葬礼。</p>
参加完葬礼的芮佳一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原本稳稳地站着，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了出去，正巧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当场把人撞飞。</p>
芮佳一无力倒在地上，不知是不是精神恍惚，头费力偏向某个地方。</p>
“我没办法。”鲜血从她嘴角流出：“我没有错……”</p>
电影到这里屏幕一黑，背景音乐响起，终于有了要结束的征兆。</p>
祈天河正想要站起身，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下的座椅很老旧，一点也没皮质的舒服，荧幕上播放得也不再是《罗什的一生》，而是罗什参与拍摄的那部电影《仙萝姐妹的一生》。</p>
祈天河隐隐嗅到了一股很淡的烧焦的味道，可周围人都在全神贯注看电影。烟味越来越大，外面传来了喧哗声和奔跑声，祈天河瞬间明白过来，这是罗什出事那一天的场景重现。</p>
学生陆陆续续从座位上站起来，先是迷惘，紧接着有人大喊大叫：“着火了！快跑啊！”</p>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乱成了一团糟。</p>
这个时间点还在十几年前，电影院的设施陈旧，根本没完善的预警设置，本来就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学生，这种时候很多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只想着往外冲。</p>
祈天河在人群里寻找罗什和其他玩家，混乱中就近听到完全不同的对话。</p>
“艹！跟丢了。”</p>
祈天河一扭头，发现永夜的人就在自己后面一排。对方也看到了他，问：“有没有看到回……”</p>
脑海中冷不丁响起尖叫鸡的呐喊。</p>
祈天河没听清对方说的话，头疼地按揉着太阳穴，问：“回什么？”</p>
然而永夜的人已经不见了，跑去了前面。</p>
“好端端的你叫什么？”无奈之下，祈天河沟通脑子里的鹦鹉：“对了，他刚说‘看到回什么’？”</p>
鹦鹉沉默了一下，道：“回家的诱惑。”</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