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超过限定时间的一刻，就是变色龙大开杀戒的时候。</p>
祈天河手指悄无声息抓紧从垃圾桶里翻出的电影票，提气做了个百米冲刺的预备动作，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下，他没有一点预兆起身猛地朝另一个方向跑走。</p>
后面有没有人跟着他不知道，祈天河暂时只能听到自己奔跑时急促的呼吸声。通道的尽头是卫生间，他直接走进最里面的单间锁好门，借着相机照亮。</p>
“一张，两张……十四。”</p>
每张票都被撕了一部分，证明被检票过。</p>
有两名玩家没赶上车，加上主管所有来看电影的人数刚好是十四人。</p>
祈天河视线凝固在电影票上两秒，突然开始翻看之前在主管要求下拍的几张观影照片。</p>
拍第一张照片时所有人都还活着，大家状态都不错，情侣还手拉着手面带微笑。</p>
后面几张照片偏向血腥，那时候已经死了好几名玩家，荧幕里罗什的脸也没电影刚开始的纯真，仿佛一直在看着镜头外的人。</p>
祈天河顺着罗什遥望的方向目光一点点偏移，猝不及防看到了半个人脑袋。对方站在靠门的扶手处，另外半张脸被侧面的墙壁遮挡，和他们一样，在津津有味看着电影。</p>
——小心逃票的人。</p>
游戏提示浮现在脑海中，祈天河意识到逃票的人指的不是玩家，而是检票员。</p>
照片里的半张人脸似乎感觉到什么，慢慢扭过脖子，乌沉的眼珠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她就这么直勾勾望着祈天河，仿佛在说‘找到你了。’</p>
祈天河猛地划过这张照片。</p>
他毫不迟疑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下一刻即将推开门的手却僵在半空中，祈天河转而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奇怪的沙沙声，厕所原本是最安静的地方，这点声音被黑暗无限放大，让他的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p>
不敢再耽搁，赶在外面的人进来前，祈天河将照相机屏幕亮度调到最大，放在靠近门缝的地方，确保光亮能照出去。同时自己却踩着马桶，翻到了隔壁单间。</p>
身子紧紧贴着墙壁，来人脚步声不停，直接朝这边走来，对方路过他藏身的地方时，脚步声听得最是清楚，好在那人没有停下，直接走到最里面的单间。</p>
一共就三个单间，他想再往前翻一个是不可能了，动静太大。</p>
外面检票员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敲着最里面单间的门。</p>
砰！砰！</p>
隔着不到一堵墙的距离，祈天河甚至能感觉到强烈的震动，身后靠着的木板跟着不停前后摇动，他不敢把身子贴得太紧，稍微往前走了一小步。</p>
检票员的手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最后直接从敲门演变成砸门。</p>
祈天河试着找时间悄悄出去，奈何双方的距离着实太近，前后不过半米，一旦走出去多半会被立刻感知到。</p>
检票员突然停下砸门。</p>
厕所恢复死寂。</p>
祈天河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了动静。</p>
一声巨响骤然响起！地面都跟着一颤。</p>
木板被劈开的声音清楚传来。</p>
祈天河心里一寒，反应过来检票员好像有锤子，又是一下锤击后，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小心翼翼探出脚，接着是整个身子……</p>
里间门被砸开的瞬间，他抓住机会拼了命往外冲。</p>
检票员看到空无一人的单间和相机时愣了下，紧着就听到了奔跑声，瞬间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愤怒让她的脸变得扭曲，死死握紧锤子一端追了上去。</p>
尸犬不知从哪里也冲了出来，它的速度时快时慢，保证在祈天河身边的同时又始终快他一步。</p>
“……”</p>
祈天河看透了这廉价的主仆情谊，突然怀念起了鹦鹉的好。再一想，没准这会儿鹦鹉正在他脑袋里看笑话。</p>
检票员和他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祈天河能听见锤子不断破空挥舞的声音。他不敢照一条直线跑，担心后者直接把锤子扔过来。</p>
“佳一，买个爆米花进去吃吧。”</p>
“好啊。”</p>
观影厅里传来主人公和小伙伴的对话。</p>
祈天河第一次觉得罗什的声音是这般动听，他猛地一个急刹车冲进电影院，检票员跟着跑进来。</p>
“我要指认！”</p>
可惜第一排的主管没任何反应，似乎必须要站在他面前做汇报。</p>
尸犬突然吠叫了一声，祈天河似有所感，弯下腰。</p>
锤子从半空中砸来，擦着他头顶几厘米的地方飞过，祈天河的头发都随着带来的疾风立起来了几根。没有命中目标，锤子掉在地上顺着阶梯滚下去，往前跑得祈天河正好踩到木柄一端，脚下一滑结实地摔了一跤。</p>
这时检票员已经来到他身后，如果站起来绝对会被抓住，他咬牙蜷起身子，直接把自己当个雪球从楼梯上滚下去。</p>
中途尸犬伸出一只脚帮着踹了一下，有了推力，祈天河加速度翻了几圈，险些摔了个狗吃屎的模样倒在主管脚前。</p>
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疼，他顾不得这些，张口就是：“我要指认检票员。”</p>
一步之差没有抓住祈天河的检票员身体一颤，狰狞面色在荧幕亮光下，照得格外清楚。</p>
主管一动不动聚精会神看电影，哪怕祈天河摔在面前都没有反应，听到这句话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可怕：“你说什么？”</p>
“指认！”祈天河勉强抬起一只胳膊直对检票员：“她是变色龙。”</p>
主管慢慢转过头，看了检票员一会儿好像在做确认，然后十分不悦问：“为什么要打扰我们的观影活动？”</p>
恶人还需恶人磨，检票员后退一步。</p>
主管站起身，像先前对待郑长勇一样，用断了指头的手在检票员肩膀上一拍，每一个动作趋近慢镜头，检票员神情惊恐却无法逃开。</p>
肩膀上多了个血手印，检票员瞬间萎靡了不少，主管拽着她的头发一路走到荧幕前，竟是直接把人往里塞。</p>
大荧幕变成了一个黑洞，检票员的身体不停挣扎，最后像是藕节一样被分成一截一截吸了进去。</p>
电影正演到罗什抱着爆米花桶往观影厅走得画面，镜头一点点移动定格在《变色龙》的海报上……检票员毫无生气地垂首站在那里，左手还紧紧握着一把锤子。</p>
祈天河站起身，就近靠在座椅上，长长松了口气。</p>
外面的灯重新亮起，光芒透过门照进来一些。主管猛地朝后观望：“人呢？又跑到哪里去了？”</p>
他气呼呼冲到外面，大吼大叫地唤回其他玩家。</p>
第一个进来的是陆南，无视不停咒骂地主管，径直走到祈天河身边：“万幸没出事。”</p>
刚说了句人话，突然笑得花枝乱颤：“不过你被人拿锤子追的场面真是太有趣了。”</p>
不清楚现在是哪个人格，祈天河心平气和问：“你怎么知道对方拿着锤子？”</p>
陆南幸灾乐祸：“刚刚我听到了有人在卸消防锤。”</p>
可惜太黑了，只能透过声音脑补过程。</p>
剩下玩家陆续坐回座位，祈天河等三人恢复最初的状态回到原位，他坐中间，陆南和陈点水一左一右。</p>
“这次玩家素质一般啊，”陆南嘀咕了句：“难怪游戏要投放菜鸟做缓冲。”</p>
才开场一小时，快死了一半。</p>
“罗什，电影好吓人。”有关看电影的片段一闪而过，散场后芮佳一抱着罗什的胳膊往外走：“时间还早，我们现在去哪里？”</p>
罗什想也不想：“夹娃娃。”</p>
“又夹娃娃？”芮佳一抱怨：“每次来都一样。”</p>
罗什问：“那你想干什么？”</p>
芮佳一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什么，于是和她一起去夹娃娃。</p>
“实在是无趣的主人公，还不如来场以德州电锯杀人狂为主角的剧本。”祈天河回过头，发现永夜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位置，就坐在他后面，满脸的不耐烦。</p>
祈天河保持认真观影的状态，说：“其实大部分的人生都一样。”</p>
学生有学生的闻鸡起舞，上班族有上班族的朝九晚五，他记得以前父亲常说人生是一场轮回，祈天河则认为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无限循环。</p>
罗什和小伙伴站在娃娃机旁，因为每次来的娱乐活动都一样，罗什是个夹娃娃的好手，几乎次次能中。</p>
镜头给了娃娃一个特写，不是传统的q版可爱玩偶，每一个娃娃都十分逼真，完美复刻了玩家的长相。</p>
一个，两个……罗什从容地投进去硬币，连续夹出了八个娃娃。</p>
芮佳一崇拜地望着她：“好厉害，能不能分我一个？”</p>
罗什：“好，我现在抓给你。”</p>
芮佳一：“不用抓了，已经很多了。”</p>
罗什诡异地笑了，视线瞥向另一边的柜子，原本暂时放在那里夹好的娃娃竟然不见了。</p>
屏幕一暗，熟悉的一行血字出现：罗什的娃娃逃走了，只有会躲猫猫的娃娃，才能活到最后。</p>
字迹的中间突然钻出一只手，穿过荧幕伸到外面，紧接着罗什的脑袋从荧幕里挤了出来。</p>
祈天河没有犹豫，在罗什彻底爬出荧屏前，以最快速度离开vip厅。</p>
现在他倒是希望断电，然而五层的灯执着地亮着，原本就不大的区域可供藏身的地方寥寥，祈天河站在栏杆旁往下望，下面几层没有灯光照亮。</p>
他是一个人进得电梯，永夜玩家本来也朝这个方向走，看到祈天河在里面，主动说明要等下一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先前还差点被当成怀疑对象的朱兆河却是冲了进来，电梯门关上，忍不住说：“他们不怎么不进来？”</p>
祈天河淡淡道：“后脑勺的人脸相当于罗什在我们身上安装了一个gps。”</p>
如果这个时候罗什恰好对乘坐电梯的一名玩家进行定位，率先追来，那就是一锅端。最稳妥的方式便是要多分散就有多分散，一个人倒霉的时候还能给其他人争取时间。</p>
朱兆河想明白这点后面色铁青，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事，电梯平安到了四层，门一开就冲了出去。</p>
祈天河没有着急跑，他的目标很明确，找到娃娃机。</p>
罗什可以对每个人进行定位，所以无论藏到哪里，早晚会被发现。</p>
这种情况下再没有比抓娃娃机更安全的地方，娃娃被放进了娃娃机，就不存在逃走一说。</p>
一般商场电玩城和卖美食的一层会有抓娃娃机，而且多开在电影院同层或者下一层，可惜电梯老旧，没有贴标识，祈天河寄希望于这家商场不会是例外。现在相机也没了，他只能依靠上一层的光亮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p>
正对面是一家火锅店，再往前还有西餐厅，鸡排，面包店……可以确定这一层主卖美食。</p>
“嘶……”</p>
后脑勺突然一疼。</p>
祈天河有种强烈的第六感，他被罗什盯上了！</p>
“不安分的娃娃出逃了，</p>
它要逃脱生活早就安排好的轨迹。</p>
娃娃啊娃娃，</p>
生气的主人要卸掉你的腿——”</p>
清脆的歌声远远地飘过来，每多唱一句，歌声仿佛就离他近一点。</p>
电梯停在地下一层，祈天河等了两秒放弃回头，一直朝前跑，最前面的牌子写着美食广场，穿过去后是一排展柜……再然后就没有路了。</p>
祈天河左顾右盼，发现连个可以做遮掩的地方都没有，最后把目光瞄向已经断电的卧式冰柜，无奈钻了进去。</p>
长期断电的冰柜空间有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p>
他知道罗什很快会找来，也知道对方会打开冰柜，攥着【旧纸币】的手微微发紧。机会只有一次，罗什掀开冰柜盖子的一刻，就是使用道具的最好时机。</p>
“不安分的娃娃藏了起来，</p>
它会躲到哪里呢？</p>
美妙的炸鸡店，放着干花的桌子下，还是——</p>
黑漆漆的冰柜里？”</p>
最后一句歌词唱得格外缓慢，几乎变调，小女孩的脚步声停在冰柜外，咯咯的笑声响起：“找到你了。”</p>
冰柜被打开的瞬间，冷风钻了进来，祈天河屏住呼吸，准备等罗什整张脸都露出来时，立刻使用道具。</p>
借着微弱的光亮，双方第一次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看清彼此。</p>
祈天河眼中的罗什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和荧幕中没什么区别。笑容可怖，牙齿并不是特别齐，咧开嘴的时候薄薄的嘴唇会随着笑声颤动。</p>
而罗什……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祈天河，而是祈天河脑袋后面的一只长尾鹦鹉。</p>
殷红的尖嘴正扯着后脑勺的那张鬼脸当大饼吃，每一次嘬下来一小片薄皮快速咀嚼，腮帮子跟着一鼓一鼓，感觉到有人来了，鹦鹉歪着脑袋，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p>
“……”</p>
近三秒钟的对视中，祈天河发现罗什好像定格在那里，眯了眯眼他悄无声息抬起手，准备把【旧纸币】贴上去。</p>
罗什却是先一步合上了冰柜盖子。</p>
“打扰了。”她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