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渠回到武德殿时, 齐宝珠掐了掐自己手心，才逼迫自己扬起笑迎了上去。</p>
“殿下万福。”她行礼道。</p>
“嗯。”宋渠的表情谈不上好，但至少没发脾气，或者直接抬脚踹过来。</p>
齐宝珠松了口气，看来今日不会挨打了。</p>
她一动, 身上尚未好全的伤口泛起隐隐疼痛, 齐宝珠忍住疼, 道：</p>
“不知母妃身体如何？臣妾娘家送了个医治偏头痛的古方来，已送去太医院给御医瞧了，若是能用, 许能治好母妃的病呢。”</p>
宋渠满意于她的孝心, 不咸不淡地夸了句：“还算有心。”</p>
齐宝珠果然露出了喜滋滋的笑来。她的喜怒哀乐，都在自己掌控之下。</p>
宋渠恩典般, 施舍了些关心：</p>
“本宫不在，你今日都做了什么？”</p>
“殿下不在, 臣妾还能做什么, 不过做了个花篮打发时间。”齐宝珠话一转，“倒是听闻太子妃，今儿去了乾清宫侍疾。”</p>
封月闲？</p>
想起上次的龃龉, 宋渠眸中浮现厌恶, 但这份厌恶里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欲——封月闲再作恶, 也是个难得的美人。</p>
阖宫上下的妃嫔没一个比得上她的，也就不怎么出门的宋翩跹还能一较高低。</p>
而她又是病痨皇兄的女人，来得更刺激, 若是日后能征服此女，把玩一番……</p>
宋渠心头浮现着龌龊念头，跃跃欲试，他摩挲着手指，道：</p>
“父皇龙体好些了？”</p>
“是，御医施针有方，父皇已能跟说说话了，听乾清宫那边的消息，今儿见到太子妃侍疾很是高兴呢。”</p>
宋渠嗤笑了声。</p>
侍疾？最巴不得皇帝死的就是封月闲了吧。</p>
齐宝珠娇嗔般道：</p>
“臣妾本也想去，但想起没有皇子妃嫔给父皇侍疾的规矩，封月闲是托了太子的名头，代太子侍疾。”</p>
“臣妾便只好等殿下回来，再行商议了。”</p>
太子监国，兼以病弱，太子妃代行其事，前去龙床前侍疾，是为孝心。</p>
二皇子并未领职，若还是妻妾代为侍疾，便说不过去了。</p>
“如此，明日……”宋渠沉吟，却没说下去。</p>
齐宝珠心头提起，却不敢泄出丝毫情绪，只随意般道：</p>
“太子妃明明入宫没多久，却样样拨得头筹，此前还来武德殿耍威风，当真眼中无人——”</p>
“聒噪！”宋渠利刀般的眼神刮了过去。</p>
齐宝珠反射性跪倒在他脚边，脖子一缩：</p>
“请殿下息怒。”</p>
任哪个男子，都不能容忍自家被人肆意闯入、到自己殿中耀武扬威，更别说封月闲是太子的人。</p>
齐宝珠说这话时便知要激怒宋渠，甚至招来一轮新的毒打。</p>
但她现下不怕，她只怕宋渠不起意。</p>
于情于理，宋渠听闻太子一派在皇帝面前表露孝心，都该要去乾清宫争相表现一番。</p>
可齐宝珠过于急躁了，她太想让自己和齐家摆脱宋渠控制，反倒激起宋渠的警惕。</p>
父皇的病好转的正是时候，他一向耳根子软，若是能在侍疾时替小舅舅讨几句情，想来凭借母妃和自己的隆宠，保下小舅舅不成问题。</p>
可封月闲不会给自己挖了坑吧？瞧封家在朝中势头，和那派系以她为首的姿态就知，封月闲此人必定心机深沉，说不准就要在乾清宫中，在父皇面前，让他出丑。</p>
再小心也不为过。</p>
“本宫这两日西郊有集会，容后再议。”</p>
宋渠随意找了个由头推掉了此事，转而让人密切关注起乾清宫的事态。</p>
封月闲行动如常，连着三日，日日去乾清宫侍疾半日，皇帝明显很是动容。</p>
赏赐如流水般入了东宫，金银玉器，灵药宝珠，甚至连年节邻国进贡的一对宝玉生辉的珊瑚树都抬到了东宫，大行嘉奖。</p>
贤妃那头还卧床不起，听闻消息已经坐不住了，一见宋渠来宜喜宫便训斥他：</p>
“你既来看我，怎能不去乾清宫走一趟？但凡有人在你父皇耳边提一句，以你父皇的性子，恐就要厌弃你了。”</p>
宋渠无奈，好在封月闲看起来没什么异端，完全没朝自己这边抛来一个眼神，宋渠警觉心渐消。</p>
又见短短三日内，连何婕妤都带小公主去了乾清宫，其他妃嫔也有动作，他作为儿臣，再不去露个脸，实在说不过去了。</p>
而且，押送席轻彦的队伍也要入京了。</p>
宋渠不再等，当即在次日起了个早，他本想避开封月闲，或是让封月闲有点眼色、知道跟自己腾个空，没想到在乾清宫门前，正正好撞上了太子妃仪仗。</p>
从两边宫道而来的飒飒仪仗，在汉白玉阶前交锋对立，谁也没有往后退的意思。</p>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迎出来，在皇帝的亲近人面前，宋渠不得不做个谦让的弟弟，让皇嫂的仪仗先行。</p>
等到了乾清宫里头，更是能明显感受到封月闲对乾清宫的熟稔，宫侍对她都亲近三分。</p>
更别提床榻上仍不能下床走动的皇帝，见到封月闲，嘴角都歪出了个笑。</p>
宋渠猛然感受到危机，他非嫡非长，若想取得皇位，除了盼着太子挪位置，便是要争皇帝那颗心。</p>
他万不该因忌惮封月闲舍本逐末！宋渠心中后悔，此时忙找补上。</p>
他热切地凑到床前伺候，捡着好听话说，把自己这两天的缺席说成是在外头道观为皇帝潜心祈福。</p>
皇帝原本还有些冷淡，但老人家见到儿子哪有不悦的，他耳根子又软，那点帝王脾性和疑心病很快就被宋渠哄下去了，父子交谈甚欢。</p>
封月闲被占了位置，也不着急，她面上浮着淡淡的笑，美虽美矣，却如雾中花水中月，朦胧而遥远。</p>
侍疾的差事都被宋渠揽了去，看起来宋渠是铁了心要在皇帝榻下发光发热了，甚至亲自给皇帝喂药，一勺一勺的，就差替皇帝喝了。</p>
封月闲在一旁看着，蓦然想起宋翩跹用药时，向来是一口气喝完的。</p>
那么个娇娇人儿，在有些时候却格外干脆利落。</p>
封月闲唇边终于有了丝真实的笑意，冷而娇媚的眉眼在这点神思下多了分柔和。</p>
但很快，她收拢心神——宋渠终于按捺不住，提到了席家。</p>
“……儿臣的母妃近日偏头痛又犯了，因不能前来侍疾，还望父皇宽恕母妃。”</p>
“她，无错。”皇帝靠在床头，神情如被浆硬了的纸板，艰难地扭动着，“为何头痛？”</p>
“父皇也知，席家一脉单传，偏偏母妃的嫡亲弟弟，儿臣的小舅舅，不是个省心的，母妃为了他，时时头痛。”</p>
皇帝简短地唔了声。</p>
宋渠带着温和的笑，语带试探：</p>
“小舅舅不着调，母妃生怕他哪天就做下极不堪的事，到时，母妃哪儿有脸来求父皇宽恕席家的唯一血脉。”</p>
这不是挺有脸的吗。</p>
封月闲唇角上的笑意转为讽刺。</p>
“儿臣不忍母妃夜夜垂泪，便想来父皇这求一道旨意，不管小舅舅日后犯了什么浑，还望父皇看在外祖家劳苦功高的份上，保住席家血脉。”</p>
宋渠说完，屏气凝神地等着皇帝的回应，眼中布满孺慕，仿佛长不大的孩子仰望着高大的无所不能的父亲。</p>
他这招有些莽撞，但也是迫不得已，席轻彦做下的事触及皇威，若是让这事被皇上知晓，到时不死也脱层皮。</p>
而且他不是毫无把握，他了解自己的父皇，父皇重亲情，耳朵和心都软，他们利用他的性子成过不少事。</p>
只要今日让皇上动容了，等事发后，母妃和自己演演戏，一而再再而三的，皇上也就提不起力气发落小舅舅了。</p>
床榻上的老皇帝浑浊的双目中浮现些许动容，他嘴唇蠕动了下，看似要说话。</p>